每次讀周銳的新作,我總是想起十多年前,我們一幫人在一起創作中國版芝麻街的情景。那是我第一次見周銳,他比我想象得還高,以至于覺得走近我的是一匹非常高大的馬,而且很有王者之氣。盡管周銳后來也經歷了一場大的病痛,可是這似乎絲毫不損他的內在力度和氣勢,每每讀到他的那些文字我都感慨它們的存在和超越,他的小說這些年似乎更加幽默灑脫,童話也更是汪洋恣肆,讓我對他個人和他的寫作懷有更深的敬意了。
周銳是那種對寫作極其認真執著的作家,他談起寫作經常飛揚忘我,充滿了沉醉和孩子氣。我想這是他寫得好的原因,一個人可以這么心無旁騖地在寫作中浸泡,與其說是多么難得,不如說是一種天生的幸福。一個典型的例子是周銳無論到哪里,你都能看見他隨身攜帶的手提電腦,他能像擰自來水龍頭一樣自如地控制自己的寫作靈感,這讓人真是無比羨慕。去年的一次兒童文學會,周銳因為聽錯了時間而早到了會場半個小時,而那一天他又剛好沒帶筆記本電腦,他不無惋惜地說:“要知道這樣,我晚來半個小時,還可以寫幾百字呢。”我在一旁聽見他的說法真感到駭異和慚愧,為他的無邊才氣和勤奮,也為我自己的懵懂和疏懶。也就是在這次會的間隙,我們又一次聊到關于民族化創作的一些問題,記得我們談到目前原創兒童文學中一種民族化因素的關注,我們都覺得需要找到一種民族性的東西來支撐作品,而這樣的嘗試或者說探索是值得作家們去實踐的。我也說到我的憂慮,也就是我們書寫的文字和口頭民間文化的符號在創作上的矛盾和融合問題。周銳當時聽了深有感觸,他非常高興地說起他手頭正在進行中的寫作計劃和構想,那是個龐大的寫作系列,也可以說是周銳想要栽種的一棵有野心有抱負的童話大樹——《琴》和《棋》就是這寫作樹上的果實了,雖然這只是計劃的一小部分,可你不能不佩服周銳的神速,而讀到他的前言,你也能更多地了解到他那宏大童話樹的構想了——
我設想有個學校,分文班和武班,開設各種跟文化、武功有關的課程。社會上的公司白領、警察、記者、醫生、廚師……各行各業都有這個學校的校友,由他們在我的故事中各擅其長,輪番演出。中國文化中常被提起的琴棋書畫,可以各編一本故事。既有故事,又包涵知識信息。
這套書的總書名叫《大俠周銳寫中國》。周銳表示,確實有人叫他“大俠”,雖然他不會武功,如同大俠金庸也不會武功。金大俠給他的啟發是,武俠故事的靈魂是想像力,在豆腐和火腿之間能展現絕頂功力,未必需要刀光劍影。在《畫》里,少女丘彈冰可以拋擲花瓣在蛛網上作畫。在《棋》里,大師梅疏影在茶碗里表演“梅花三弄”——弄冰、弄雪、弄風(這個細節跟他的朋友梅子涵教授有關,他每次去KTV都要唱《梅花三弄》)。在《書》里,辨才塔的一層守塔僧自創的“跳跳棍”,是他從海南島黎族竹竿舞移植來的。周銳說他筆下的各種武功,其實是一些幻想體操,這些體操運動著讀者和他自己的想像力。
在我看來,那是周銳的中國式童話世界,集合武俠的精神、幽默諧趣的氣質、狂放游戲的幻想等等特質的童話,那是周銳式的穿越和搞怪,而這其中也充分顯示了周銳古典文學的修養和功底。對現代的孩子來說,史料和典故可能是比較有隔膜和沉重的,而孩子們喜聞樂見的時尚俚語甚至網絡語匯用得不好又會顯得相對輕飄。如何將之結合,這里面有個度的問題。在周銳以往的類似作品中,我覺得《幽默聊齋》是周銳把握得最好的,而目前創作的《琴》和《棋》也是相當有想象力的,其中不乏神來之筆。《琴》的舒展敘述,《棋》的懸疑瀟灑,都頗得武俠的神韻。尤其是后面的附錄,那里面有很多典故,非常值得一看,有書中書、書外書的感覺,結構上是有新意的,同時又不露痕跡。這是很見功夫的。作品中你常常能感覺那汩汩的靈感之水,就像作品里說的“舉輕若重功”,那真是周氏的筆法,這讓我想起周銳很多年前就說過關于兒童文學的理論,“是從高處向低處的攀登”,他的這句話因為太形象和太深刻,我不止一處引用。
另外很值得一提的,是周銳的寫作方式和狀態,他采用了一種非常現代的“網絡連載法”,這就好比自己跟自己的故事接龍,再加上孩子們的積極參與,這樣的參與使得一種新的故事得到誕生和延續,我將它稱為一種“文字工作坊”,它類似目前戲劇界流行的工作坊的集體創作形式,而在這里,作家成為了導演和控局的人,于是周銳身上的那種頑童的游戲心得到充分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