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心電子書

數字出版、電子圖書、閱讀器，代表著出版業的未來，這一點已是全球業界的共識。美國的數字出版為世界之最，有專家預測，至2012年，美國的大眾圖書中，電子圖書將占25%，因此，全球出版業無不以美國為風向標或前車之鑒。

在中國，電子圖書也是一個熱門話題。近來網上報道，有資深人士為中國出版業把脈，認為中國電子圖書業落后美國十年，此語讓熱血人士頓生奮起直追的激動。不過，從美國的經驗看，這個“落后十年”的診斷對中國出版業其實是一個好消息。

紙質圖書印刷技術已有幾百年的歷史，在亞馬遜“火種”閱讀器問世之前，沒有任何其他技術能夠取而代之。憑借傳統印刷的“技術優勢”，圖書出版業已經打磨出一個行之有效的產業鏈，鏈中編、印、發諸環節，各司其職，贏利雖薄，卻能小康。圖書編輯與文學代理聯手，竭力運作暢銷書，營銷招數層出不窮，書店連鎖，再加上星巴克咖啡，配以作者簽售，庫房闊大，流水作業，傳統出版的十八般武藝，打造出了年產數十萬新書、銷售數百億美元的業績。好比一個江湖好漢，經過幾百年的修煉，武功已達爐火純青的地步。

傳統出版時期，內容與載體合二為一，密不可分。出版“圖書”，便離不開紙張，文字附于紙上，方稱其為“書”，內容具體到“書”，讀者方可手不釋卷。但是，這個“紙書”要經機械印刷，要用汽車運輸，要建庫房存儲，要擺書架陳列，進貨，添貨，退貨，一年四季，周而復始，這可不是隨便哪個張三李四都能做到的，因此，要看書，就離不開出版社，離不開編輯，離不開書店。麥克盧漢的名言“媒介即信息”可有多種解釋，應用到傳統出版時期的圖書，可以說“圖書即信息”，換成通俗語，便是“內容離不開紙”，于是，出版業也就成了“內容之王”。“內容為王”，亦成為出版業置競爭對手于死地的殺手锏。

現在，忽然出了一個“電子書”，不按理出牌，讓“內容之王”無用武之地，功夫全廢。

電子書這玩意兒，其實就是一個由一串串0 和1組成的電子文檔，這些電子數碼無影無形，就像白骨精，千變萬化，沒有一個固定的形態，一會兒顯在電腦上，一會兒又露在手機上，閱讀器的變形更多，有“火種”(Kindle)，有“密室”(Nook)，現在又出現了一個電子平板(iPad)。一本紙書，總有個實實在在的所在，可那電子書，卻只在“云”里藏著，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傳統出版出的是“紙書”，電子出版出的是“文檔”。紙書是實物，看得見摸得著;文檔卻是一串串的0和1，這些0和1要與一個載體結合，方可現出電子書的原形，而這個載體可以是電腦、可以是手機、可以是電子書閱讀器、也可以是白紙(按需印刷)。

從出版“圖書”到出版“文檔”，這個變化并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格式”的轉化，而是一個顛覆性的重新洗牌，被顛覆的正是傳統的出版產業鏈上的各個環節。首先，在數字出版時期，內容與載體分離，紙書只是“電子文檔”的載體之一，而且只是市場份額極小的一個載體，因此，傳統的實體書店將不復存在，碩果僅存的那些書店，將主要依靠圖書快印機(Espresso Book Machine)之類按需印刷技術來兼營紙質圖書。與此直接相關的，便是那些巨大的庫房和傳送打包機械。在傳統的紙質圖書模式下，大型的庫房和流水線設備是出版社和書店的競爭優勢，在數字出版模式下，這些庫房和設備卻成為多余，變成了出版社和實體書店的負擔和累贅。傳統的圖書編輯流程也將不復存在，因為最終產品不再是“書”，而是電子文檔。電子文檔出版后，待在“云”里，沒有一個具體的形態，全憑讀者某時某刻的閱讀需要來決定一本電子書依附何種媒介來顯現。

內容與載體合二為一的時候，出版社可以控制整個產業鏈，從組稿一直管到終端的成品圖書。電子圖書的內容與載體卻是一分為二，出版社只能控制內容，不能控制內容的最后載體，所以，“內容之王” 成了跛足之王。

在數字出版時代，“內容”與“載體”分離，“內容為王”不再是圖書出版業護身符。在美國，“內容為王”與“載體為王”兩大陣營正斗得難解難分，而且“載體”似乎愈戰愈勇，大有取“內容”王位而代之的架勢。

如果我國電子圖書業真如智者所說的那樣，落后美國十年，這便意味著我國傳統出版業還能享受十年的小康佳境，延遲電子圖書帶來的顛覆，同時還能隔岸觀火，從美國出版同行的灰飛煙滅(或鳳凰涅槃)中，獲得教訓和啟示，或許還能夠后來居上。所以，“落后十年”之診斷，如果確實，那便是好消息。如果是誤診，我國電子圖書業只落后美國三五年，那么我們就該當心電子書了。

(本文作者系紐約佩斯大學兼職教授，本刊特約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