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透關鍵詞語

在重視對話、生成、體驗、拓展等元素的同時，我們仍應該對語文的基本元素給予高度重視。須知，語文學習的高樓大廈再怎么壯麗雄偉，也無非筑于一詞一句的基本構件之上。語文素養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而是一種實實在在的具體行為，一種對言語的高度的感受力、深刻的洞察力、充分的表達力。缺少基本元素的分析、掌握、運用、積累，語文學習便容易滑入水月鏡花、海市蜃樓的虛幻之中。而詞語教學，就是其中的重要內容之一。

這里所說的詞語教學，不僅指認讀、書寫，更包括含義、韻味。以漢字六書來說，詞語的形、義之間往往有著特殊的聯系，能從“形”推斷其“象”，再從“象”推斷其“意”，層層遞進，逐步深化。因此，我們必須告知學生:詞語是文本解讀的一把重要的鑰匙。特別是牽一發動全身的關鍵詞語，更需要結合語境，進行詳細、周全、深刻的分析，從而牢牢把握文本內在的思想意蘊與藝術魅力。對這于提升語文能力、語文素養至關重要。有人說，“如果僅僅因為知識教育方式的不當就放棄知識教育、放棄知識本身，因噎廢食，那將是語文教育更大的悲哀。”

以《泥人張》為例，現談談這方面的一些感觸。

例1:只見人家泥人張聽賽沒聽，左手伸到桌子下邊，打鞋底下摳下一塊泥巴。右手依然端杯飲酒，眼睛也只瞅著桌上的酒菜，這左手便擺弄起這團泥巴來;幾個手指飛快捏弄，比變戲法的劉禿子的手還靈巧。

姚老師啟發學生，抓住“左手”、“鞋底下”、“只瞅著”等幾個關鍵詞語，多元思考，生成了許多意外的驚喜。

首先，用“左手”捏，說明泥人張對海張五的不屑。何以見得?原來，古人多以右為尊，以左為賤。《漢書·高帝紀下》載:“賢趙臣田叔、孟舒等十人，召見與語，漢廷臣無能出其右者。”顏師古注:“古者以右為尊，言材用無能過之者，故云不出其右也。”泥人張未必博古通今，但與“握右手為敬”一樣，這多半出于他的道德本能、道德規范也未嘗不可。

其次，細究“鞋底下”也蠻有意思的。泥人張為何不從地上挖，偏要從“鞋底下”摳?“摳”肯定比“挖”“抓”更費力，更不方便。但是，正因泥團是從泥人張鞋底下摳出來的，意味著海張五這種人，別以為別人面前“架式挺牛，橫沖直撞”，在泥人張看來，卻“全然”不是個“人物”，只配踩在腳底下，任人踩，任人踏。

再次，“只瞅著”表明兩層泥人張的意思:一，骨子清高。泥人張從不會正眼瞅海張五一下，這種人，根本無法與泥人張相提并論。想起阮籍的一個故事。房玄齡撰寫的《晉書·阮籍傳》載:“及嵇喜來吊，籍作白眼，喜不擇而退。喜弟康聞之，乃筴酒挾琴造焉，籍大悅，乃見青眼。”后來，“青眼”一詞多表示對人的尊敬或對物的喜歡，如黃庭堅“朱弦已為佳人絕，青眼聊因美酒橫”句。與之對應的是“白眼”，表示對人的蔑視。現在，泥人張有過之而無不及，索性連白眼也不給，只憑眼角余光，就把海張五的驕橫牢牢印在腦中，塑在泥巴上，渾身上下透出一種傲然骨氣。同時，也襯托出泥人張手藝的高妙，他的拿捏，幾乎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完全是用“心”塑像，而不是一般庸匠那樣，兩眼巴巴地盯著模特，再盯著手中物件，將頭轉得撥浪鼓似的，亦步亦趨地去完成。

例2:隨后手一停，他把這泥團往桌上“叭”地一戳，起身去柜臺結賬。

為降低學生的理解難度，姚老師巧妙地采用了替換法、比較法，稍微修改，將原句改成“隨后手一停，他把這泥團往桌上一放，起身去柜臺結賬。”總共改了兩處:1、刪了“‘叭’地”這個擬聲詞;2、“戳”改為“放”。兩處都用紅色突出。學生思考后得出:去掉“‘叭’地”，沒了聲響，便少了一種感官刺激，自然達不成聲情并茂、繪聲繪色的藝術效果;而換“戳”為“放”，沒了力度，顯得文質彬彬、軟不拉嘰，那種極端蔑視粗俗驕橫的海張五的錚錚傲骨，在泥人張身上便蕩然無存。“戳”字，讀起來解氣!

到這里還沒結束，姚老師調動起了豐富的生活經驗，幫助學生進一步體會“戳”的妙處。姚老師說:“如果有人品質惡劣，做了壞事，人們往往會怎樣對待?就是用手戳著他的脊梁骨。這說明，‘戳’字本身含有一種強烈的蔑視和憤怒。”這樣一來，學生在會心一笑之中，加深了對“戳”字的理解。前天備課的時候，姚老師告訴我，她翻過字典，上面解釋“戳”字，在方言中還有“豎立”的意思。這很符合文中的實際情況。泥人張捏的是海張五的頭像，“瓢似的腦袋，小鼓眼”，大體該是個圓柱形，不會弄成一張餅平攤在桌子上的吧。

例3:瓢似的腦袋，小鼓眼，一臉狂氣，比海張五還像海張五。

姚老師在兩個“海張五”上做文章。她從無疑處起疑，問:“這兩個‘海張五’同一個意思嗎?一位學生答道:前一個“海張五”專指海張五這人的容貌，后一個“海張五”專指海張五頤指氣使、趾高氣揚的神情。這樣寫，能夠透出作者強烈鄙視的情感傾向。以前學習《最后一次講演》，有一句“你們殺死一個李公樸，會有千百萬個李公樸站起來!”其中的“李公樸”便是同理。前一個“李公樸”特指李公樸本人，后一個李公樸卻指像李公樸一樣反對獨裁、爭取民主的廣大的仁人志士。這種重復手法往往能收獨特的表達效果，前后對應，升華內涵，于平凡處生出不平凡來。

例4:攤上還都貼著個白紙條，上邊使墨筆寫著:賤賣海張五。

一個“賤賣”也被姚老師像金礦一樣開發了出來。歸納起來，這里的“賤賣”大致有三種意思。

其一，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泥人張將捏好的海張五頭像往桌上一戳，“起身去柜臺結賬”。不料，海張五不依不饒，“朝著正走出門的泥人張的背影叫道:‘這破手藝也想賺錢，賤賣也沒人要。’”他嘲笑泥人張的手藝是“破手藝”，這對靠手吃飯的泥人張來說，是莫大輕侮。泥人張懶得正面沖突，像潑婦一樣對罵，被人“找樂子”，那也太掉身價，卻憋足一口氣，倒想要瞧瞧，這手藝兒究竟破不破，捏出來的東西賣不賣得掉!于是，他連夜開模子，流水線似的做出一批，“還加了個身子”，批發給北門外估衣街的幾個小雜貨攤，“擺出來一排排海張五這個泥像，大模大樣坐在那里”，上面“都貼著個白紙條:賤賣海張五。”這體現了泥人張的一種智慧，一種氣度。

其二，羞辱海張五。海張五“靠販鹽賺下金山”，又“為盛京將軍海仁賣過命”，在天津這個地界兒“大名鼎鼎”，連“官兒也怵三分”，但在泥人張眼里，無非一個地痞而已，按人品論，本就一文不值，淪為“賤賣”，也算名至實歸。

其三，賤賣海張五這個泥像。這只是手段，而非目的，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別人理解這一點，所以，并沒人來掏錢，“估衣街上來來往往的人，誰看誰樂。樂完找熟人來看，再一塊樂。”大家伙兒一高興，賺足了泥人張面子，也讓海張五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遺臭百年。

品讀詞語本就是中國傳統的語文教學方法，而無論怎樣改革，語文教學還遠沒到與詞語學習說再見的時候。教師一定要想方設法，通過種種引導，激發學生思維，變文本理解為語意理解，變語意理解為詞語理解，通過細嚼慢品，使一個個詞語豐滿起來，厚重起來，來把握蘊藏背后的不易觸摸的思想情感，從而切實傳遞學習方法，提升語文學習的質量與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