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們醒來頭腦都特別清爽。令我們吃驚的是,我們竟然都在自己的房間里,夜間發生什么都不知道。房門是開的,說明我們已經自由了。我努力尋找昨夜可能留下的蛛絲馬跡,但它跟往常一樣安靜、神秘。
參加海底葬禮
下午2點,我在客廳整理筆記,尼摩船長突然開門進來。他看上去很疲倦,眼睛發紅,神色憂傷,內心非常苦痛。他坐立不安,走來走去。最后來到我身邊,小聲地問我:“阿龍納斯先生,您是醫生嗎?”我愣了一下。看我沒有立刻回答,又輕輕地問:“您是醫生嗎?我記得您的好些同事都學過醫。”
“是的,還當過幾年醫生。”我趕緊回答。
“太好了,您愿意幫我治療一個船員嗎?”
“當然愿意。病人在哪兒?”我說著站了起來,心跳得很厲害,總覺得這個船員的疾病和昨晚的神秘事件有某種關聯。船長帶我到船的后部,走進一間艙房。房中床上躺著一個40來歲的人,頭部包著血淋淋的紗布。我彎下身把紗布解開,看到他的頭蓋骨已被打碎,腦子露了出來,上面凝結著一塊塊血塊。傷員呼吸緩慢,肌肉痙攣,臉孔在顫動;腦部已經發炎,思維和動作都不靈了;脈搏時有時無,手腳冰冷。我細心地把傷口包好,轉身看看船長,遲疑不敢講。船長小聲說:“不要緊,他不懂法語。”
“不行了,不會超過2小時。”我看一眼傷員,輕輕地說。
“一點辦法都沒有嗎?”船長用乞求的眼神看著我。
“沒有。”我難過地搖搖頭。
船長緊閉嘴巴,眼淚抑制不住地流了下來。傷員的臉色慘白,生命特征正一點點消失。他額頭上有很多過早的皺紋,那是生活的不幸和貧苦給他留下的。
那天下午,我心中有種種不祥的預感,夜間覺也睡得不好,夢中老是驚醒,似乎聽到了遠處有人在嘆息和唱喪歌。
第二天早晨,在平臺上,尼摩船長的神情顯得很凝重,邀請我和尼德·蘭、康塞爾去海底散散步。8點半,我們穿好了潛水衣,帶上探照燈和呼吸器。那間過渡艙的門打開了,船長和他后面的10幾個船員一齊出來。這里的海底是個珊瑚的王國。我們沿著正在成長的珊瑚礁走去,旁邊盡是小珊瑚樹叢,枝上滿是白光閃閃的星狀小花。燈光在色彩鮮艷的枝葉中照來照去,產生無窮的迷人景象。我們隨船長走進一條向下傾斜的長廊般的過道,燈光照在這些天然凹凸不平的拱形珊瑚礁上,產生魔幻般的景色。2個鐘頭后,我們到了900米深的海底。眼前出現的是廣闊的森林、巨大的礦物草木、粗大的石樹,還有海葛藤和漂亮的羽毛草花,在燈光照射下色彩斑斕,非常好看。尼摩船長突然站住了。我回頭發現,船員們作半圓形圍著船長,有4個人肩上抬著一件長方形的東西。
我們站在一塊空地的中心,四周是高大茂密的海底森林。地面有好幾個由石灰質石頭堆起的小丘,整齊地排列著。空地中間,豎著一副珊瑚做的十字架。尼摩船長做個手勢,幾個船員走上前去,在距十字架一兩米遠的地方,從腰間取下鐵锨,開始挖坑。我突然明白:這是塊與世隔絕的墓地,他們是在挖墳穴。那長方形東西是昨夜死去的船員尸體,船長帶著船員們是來埋葬那去世的同伴。
我默默地望著那用白布裹著的尸體,想想這貧苦的人,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沒有親人,終年過著寂寞孤獨的海底生活,現在又孤寂地死去了,心中突然生出從未有過的凄涼和同情,一時竟淚流滿臉,泣不成聲!
不久,墳穴挖好了,尸體被輕輕地放進坑里。尼摩船長兩手交叉在胸前,所有來送別的朋友都跪下為他祈禱。我和兩位同伴虔誠地向他鞠躬敬禮。隨后墳穴用挖出的土石掩蓋起來,形成微微隆起的小丘。墳穴填好后,尼摩船長和船員都站起來,走到墳前,大家屈膝、伸手,作最后告別!
我們沿著原路回到諾第留斯號。我換了衣服,走上平臺,心情一直無法平靜。船長眼睛紅紅的,走到我面前說:“先生,謝謝您!”
“船長,他已長眠在同伴身邊了,請您保重身體!”我真誠地安慰說。
船長突然用顫抖的雙手捂住臉孔抽泣起來,過了會兒說:“那海下幾百米深的地方,就是我們最后的歸宿!”那聲音無限的悲涼。
恐怖的孟加拉灣
這幾天,潛艇默默地在印度洋下航行。因為受燈光吸引,各種各樣的魚都游到船邊,簇擁著潛艇航行。當我們從打開的嵌板窺見它們在水中生活的秘密時,總會激起無限的感慨。例如魚虎,我們稱它為海豪豬,身上長滿刺,遇到天敵時,會鼓起身子,變成一個刺球,使天敵無從下嘴;長嘴飛馬魚,這魚的腹鰭闊大,形狀像鳥翼一般,能跳出水面滑翔;美麗的風帆魚,它會豎起所有的鰭,像順風揚起的布帆;華美的彩魚,這魚特受大自然優待,一身具有金黃、天藍、銀白幾種顏色,特別華麗;還有一種射水魚,能從嘴巴射出一束水,將空中的昆蟲擊落,成為一頓美餐。每天我們都看得如癡如醉,廢寢忘食!有趣的是25日下午5點,黃昏之前,我們看到洋面上有幾萬條“肛魚”游動的壯觀景象!肛魚是印度洋特有的魚類,它有8根觸須,其中6根又長又細,可踩在水面上,其他2根彎作掌形,迎風張開,像船帆似的。它的頭部有一根細管,它們把水從管中噴出,由于反沖作用,可在水面上向后滑動,樣子非常有趣!當時我們已在這群軟體動物中行駛了一個多小時。不知突然發生了什么事,驚嚇了肛魚,它們好像收到命令似的,所有的“帆”全卷了起來,“胳膊”都收了回去,身體也都縮進殼里,然后翻倒甲殼,改變重心,整個隊伍一下全都不見了。這些都是在瞬間完成的,而且動作神速、整齊劃一,讓人嘆為觀止!
26日,我們在東經82度上穿過了赤道線,回到北半球。這天,一大群大鯊魚(即鮫魚)老陪著我們。這些力大無比的動物時常沖撞客廳的玻璃,尼德·蘭隔著玻璃與它們齜牙咧嘴地“相互撕咬”。
27日,潛艇進入孟加拉灣海域。在這里,我們經常碰見恐怖的情景:海上有很多殘缺不全的尸體隨海浪漂浮。那是印度水葬的死人,從恒河流入大海的。據說,印度教徒們深信恒河是高山之王喜馬拉雅山的女兒,它的源頭是天上銀河,因而恒河水能洗滌和凈化靈魂。將死者尸體或骨灰送入水中,恒河水能把死者的靈魂帶到天堂。由于食物豐盛,這里鯊魚不僅多,而且肥大兇猛。常見幾條大鯊魚為爭搶尸體,攪得海浪沖天,骨肉橫飛,場面殘忍而恐怖!
大海的眼淚
1月28日正午,潛艇浮上水面,望見西邊遠處的錫蘭島。它是印度半島南端的一顆寶島。我剛在客廳看西爾寫的《錫蘭和錫蘭人》,船長進來了。他在地圖上看了一下對我說:“錫蘭島以采珍珠聞名于世,您想去看看嗎?”
“如果能去,當然好啦!”船長已從悲痛中走出來,我非常高興。
“不過,現在只能看看采珠場,采珠要到3月份。”船長繼續說,“每年3月有300多條采珠船匯集在馬納爾灣。每條船上有10個采珠人,他們分成2組,輪流下海。他們兩腳夾著一塊石頭,再用一根長繩把它系在船上,潛到海底采珠。英國人培西華在《錫蘭島游記》中說,有一個人能在水下停留5分鐘,我覺得不靠譜。就我知道,有極少人可停留56秒,而且這種人回到船上,鼻孔和耳朵都會出血……一般為30秒。這些采珠人壽命都不長,眼睛容易潰瘍,身上創傷累累,有的甚至在水下中風,上不來了。”
“他們的工資很高吧?”
“不,每周就1元錢。平常采到1個有珍珠的貝,才能得1分錢,貝里多數是沒有珍珠的。”船長突然問我,“先生,您怕鯊魚嗎?”
“鯊魚?老實講,很害怕!”
“我已經習慣了,過些時候你也會習慣的。獵大鯊魚很有趣。好,明早見!”船長說完就離開了客廳。一提鯊魚,我就想起孟加拉灣的情景,馬上感到脊背涼颼颼的!這時我的朋友走了進來,要求我講講珍珠的事情。我爽快答應。
“一般來說,能生成珍珠的軟體動物,只有珍珠貝、乳白珠貝和小紋貝。珍珠形成之前,必須有個小固體物,如一粒沙,作為它的凝結核,貝分泌的珍珠質不停地、一層層地在這個核上積累長大,就形成了珍珠。詩人較浪漫,說珍珠是大海的眼淚:東方人說它是一滴凝固的露水:婦女們認定珍珠是她們的裝飾物:化學家說珍珠是含有膠質的磷酸鹽和碳酸鈣的混合物;生物學家干脆挑明,珍珠就是貝類動物的病態分泌物。從海里把貝撈上來后,通常先把它攤在海邊草席上,讓它們腐爛后,再浸在海水池里打開、洗刷、刮削,把珍珠分離出來、洗凈,最后按不同品質分類出售。至于價格,不僅要看大小,還要看形狀、顏色、明亮程度,就是看那種迷人的、變化不定的光澤。最美麗的珍珠稱為模范珠,它是在貝里單獨長成的,白色、不透明,但有蛋白的透明感,為球形或梨形,因為最寶貴,是論粒賣的;形狀不規律的論重量賣:小珍。珠一般論堆賣。”
“采珍珠危險嗎?”康塞爾問。
“當然有危險!哦,尼德·蘭,你怕鯊魚嗎?”我趕緊問一句。
“不怕!您知道,鯊魚要咬人的時候,先得把肚子翻轉……”
我一聽那個該死的“咬”字,心里就發慌,脊背就發涼!
貝內珍珠似排球
這天夜里,我在夢中被鯊魚攪得膽戰心驚。早晨4點,尼摩船長就派人把我叫醒。我立即起床,跟船長登上平臺。尼德·蘭和康塞爾早在那里了。5名水手已在小艇中等待。我們坐上小艇,立馬向南邊快速駛去。6點,太陽光穿過天邊的云幕,很快升出了海面。半小時后就到小紋貝礁巖脈的最高峰。
水手們幫我們穿上潛水衣,沒有船員陪伴,大家帶著短刀,尼德·蘭還揮動著魚叉,就放心跟著船長走向水里。在水下,纏繞我腦際的鯊魚,很快被水下奇異的景象所代替。7點左右,我們到了小紋貝礁石巖脈上。這里滿地都是小紋貝。小紋貝即珍珠母,10年以上的珍珠母個大,表面粗糙,顏色很黑。船長指給我看一堆小紋貝,里面藏有大量珠寶,尼德·蘭趕緊把它們塞進網兜。洞里巨大的甲殼動物,眼睛死盯住我們,一副隨時要把我們拖進洞里的架勢!
那天,船長急吼吼地領我們走入一個天然大巖洞,指著洞內一個大東西請我們看。昏暗中我發現那是一只巨大無比的珍珠貝,外殼有2米多寬,兩片外殼半張開著。船長快速把短刀插入兩殼間,使它不能合攏,然后用手扒開它的外套膜皮。在里面的葉狀皺褶間,我驚訝地發現有顆大珍珠,跟排球一般,圓滾滾的,光亮透明,珠光閃閃!我伸手想摸摸它。但船長阻止我,并很快抽出短刀,讓兩片介殼立即合攏。我想,肯定是船長把一顆小珍珠塞在這只珍珠貝里,讓它用分泌的珍珠質把小珍珠養大。當然只有船長自己知道這個巖洞的秘密,有一天他會把這顆珍珠擺到他的海洋博物館里。
我見過很多珍珠,最大也不過乒乓球或雞蛋大小,而這顆有排球那么大,絕對是無價之寶。不過,它如果在人世間露面,帶來的不知是福還是禍!
船長勇救采珠人
看完了這顆寶貝,我們離開石洞,心情十分愉快。正走著,尼摩船長忽然停住,示意我們在一個的巖窩里,挨他身邊蹲下。他用手指著水下一個投影。我驚恐地發現,離我們五六米的地方,有一個黑影下沉到海底,不是鯊魚,是一個提前來采珠的印度黑人。他的小艇停在距他頭頂四五米的水面上。他潛到海底,立即跪下,把伸手拿到的小紋珠貝趕緊塞滿口袋,然后雙腳蹬地,海底的反作用力加浮力使他快速沖出水面,倒凈口袋,然后拉上石頭夾在腿間,又潛入水下。一上一下大約30秒鐘,每次只采得10來個珠貝。
這時,我們看見印度人在水下突然做一個驚恐的手勢,立即使勁蹬地,往上一竄,似想逃走。原來他發現頭頂上出現一條巨鯊,正張著大嘴,向他迎面沖來!我頓時嚇得一屁股坐在那里,動彈不得!
巨鯊甩一下尾鰭,向印度人直撲過去。采珠人往旁邊一躲,卻被鯊魚尾巴掃翻在地。大鯊魚又游回來,翻轉脊背,又向印度人撲來……
這時,尼摩船長突然雙腳蹬地,手持短刀不顧一切地向鯊魚刺去。巨鯊看見,立即翻轉身體,張開大嘴猛撲過來。船長躲開鯊魚攻擊,順手將短刀刺入魚腹,隨即左手抓住魚鰭,右手一陣狂刺,但沒能刺中其心臟。大鯊魚瘋狂掙扎,突然將船長摔下水底,再次張開大嘴向船長的喉嚨咬去……
就在這危急時刻,尼德·蘭猛然奮起,將魚叉擲出,正好擊中鯊魚心臟。鯊魚在抽搐中翻滾,攪起紅色狂浪,把我們也掀翻在地!
尼德·蘭趕緊把尼摩船長扶起。船長沒有受傷。他立刻游到那個印度人身邊,抱起他,兩腳使勁一蹬,浮出海面。我們跟著浮出水面,爬上采珠人的小艇。船長和康塞爾馬上給印度人按摩搶救。十幾分鐘后,他漸漸恢復了知覺,睜開了眼睛。尼摩船長又從衣服口袋中取出一個珍珠囊,放在他手中。我看見采珠人雙手發抖,驚恐的眼里滿是虔誠感謝的神情!
看到尼摩船長示意,我們告別印度人,翻身下海,沿著原路走回小艇。脫去潛水服后,船長立即向尼德·蘭說:“蘭師傅,謝謝您!”
“船長,那是應該的!”一個輕淡的微笑在船長的嘴唇間露出來,此外沒有一句別的話了。
小艇在海面飛走。幾分鐘后,我們碰到已浮上海面的那條鯊魚尸體。這是印度洋中最兇殘的黑鯊魚。它7米多長,嘴巴有3米大,嘴里有擺成等邊三角形的6排牙齒。這時有10多條同類正把它當成一頓美餐分享。(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