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山記游

剛剛從天子山歸來，依然激動不已，拙筆潦草，粗述行程，唯求偶得之微薄感悟，與大家分享。

我曾經(jīng)走過從南到北不少的大山。但我從沒有詳盡而細(xì)致地描繪過它們。那些可以描繪的景物，那些奇峰怪石，好山好水，我親近它們，僅僅是想尋找一種和我的靈魂貼近的東西，它們?nèi)缭娙绠嫞嬖谟谏剿校埔磺腥绺枞缭V的往昔，在山水間縹緲游移。在走進(jìn)天子山的一刻，我感覺到了遠(yuǎn)離卑瑣遠(yuǎn)離塵囂的山水意境。山水可以沉凈世俗的心境。松濤起處自然可以蕩滌我們?yōu)樗资滤鄣膲K壘，所謂山水可以洗塵，這種感受，在天子山可以獲得切實的體驗。

那是一種憂郁的感動。它其實更接近于生命的本質(zhì)。

那一天，我們是從云龍縣檢槽鄉(xiāng)進(jìn)入天子山的。茫茫天子山，從檢槽鄉(xiāng)大工廠村算起，往南經(jīng)過文興、清朗、北坡、哨上進(jìn)入諾鄧鎮(zhèn)的龍飛、天燈、天池，東邊是■江、師里河，西邊比臨瀾滄江，綿延數(shù)十里，峻嶺起伏，森林密布，草甸如毯，鮮花似錦，是滇西一座雄偉博大的高山。

因為早上在檢槽耽擱的緣故，我們是一路大步向前的。經(jīng)過一個白族村落大村，翻過一道山嶺，就到了天子山的門戶北坡。北坡是一片翠綠的草甸，四周是莽莽蒼蒼的闊葉林，一條小溪沿著山坡淙淙流過。幾間木屋靜靜地躺在這里，這是一個彝族人的村落，實際上這里本來是沒有人家的，這幾戶彝族人家是上個世紀(jì)60年代從四川涼山搬遷到這里的。這里是水草多濕的地方，對于以放牧為主的彝族人來說，沒有什么地方比這里更理想了。山上的樹是郁郁蔥蔥的，草甸一直裝飾了山的上坡和下坡。特別是溪旁竹林的竹葉，密密的，如同青色的帳蓬。除了幾塊光禿禿的石頭外，陽光大部分直射在青色的竹葉上。狹窄的路暗暗地隱在草叢里，人要是上山，就得尋找別的路。竹林十分茂盛，山里除了覓食的牛羊偶爾發(fā)出的咩咩哞哞聲和輕風(fēng)吹拂樹葉的颯颯聲外，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整個草甸顯得更加幽靜了。當(dāng)然還有牧狗，在悠閑覓食的牛羊周圍跑前跑后。只是沒有遇見一位牧人，彝族人喜歡縱放牲畜，牛羊放出去以后就任由它們自由覓食去了。

我們雖然沒有見到木屋的主人，卻在北坡的山路上遇到了一位上山砍柴的人。他的腳踏入草叢里，整個草鞋已經(jīng)為露水所淋濕了。由于我們和砍柴人的出現(xiàn)，受了驚動的鳥兒，霎時從樹林里狂亂地飛出，像一把機關(guān)槍射出子彈，投向另一片樹林。轉(zhuǎn)過頭來，眼珠子向草甸繞過了一圈，山上的景色的確讓人心跳。

越過北坡草甸，山路就穿過了一片不見天日的闊葉林。一路上或是讓我們迷醉留戀，或是震撼心扉，或是驚險阻擋，或是顛倒乾坤，或是感慨噫吁。我們一路累時稍作停滯，其余都是談笑攀巖。因為天子山的景色十分瑰麗迷人，而很多人游人剛剛進(jìn)入天子山的門戶，就認(rèn)為美麗的景色已游玩觀賞，也就不愿再繼續(xù)前行了。進(jìn)入天子山腹地，山路便在叢山中回旋，我們早已經(jīng)處在了叢山懷抱中。一邊是并不險峻的山體，山體植被茂密，時而雜樹叢生，時而一片竹海，時而被不見天日的云南松林所覆蓋。一邊是無源無盡的山澗，澗溪淙淙，時而亂石層疊，溪流如斷如續(xù);時而一泓深潭，水色如黛。

偶爾看到花崗巖石為主體的山巒，讓我感受到了天子山的堅毅與永恒。

山路從山腳下延伸到山頂上，一直都是彎彎曲曲，好比一條巨大的蟒蛇在整個山上環(huán)繞著。山路上隨時都碰見一些山民，他們有的背著柴禾，有的拎著采藥的籮筐，有的扛著鋤頭、斧頭等勞動的工具，顯然，他們都有自己為衣食所累的事情需要奔忙，不像我們這些人無所事事地在山路上游逛。有些人見到我們喘完了氣，一齊伸著頭，看一看對方的長相。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無聊，就想跟他們攀談。但是他們顯得好像都很木訥，沒談上幾句，拎起草帽，接著趕路去了。上山的人很快地發(fā)現(xiàn)，路變得更幽靜，于是他們就唱起了白族的山歌，嘹亮、凄婉、悠長，勾起人無限的遐想。

對于登天子山者而言，這里才剛剛開始，無數(shù)精彩的美景還在更高的險峰，越過前面的山路，才能到達(dá)極頂。這一段山路十分陡峭，幾乎九十度的垂直角度，天陰沉沉的，道路兩旁茂密的森林使人終日見不到陽光，看不清身下的深谷懸崖，在寂靜的山林里，只能聽到山澗水拍打崖石的清脆聲音，我想，文人們所謂的“空谷天籟”，大約就是這種聲音。

每爬上一段距離，氣溫就下降一點。涼颼颼的風(fēng)，使登山者的勞累似乎減輕了一些。“不經(jīng)艱難攀越，怎得風(fēng)光如許?”天子山似乎嚴(yán)格地考驗著每一位觀光客的誠意。我們喘著粗氣奮力向上，腳下即是萬丈深淵的山澗，亂石大小層疊，周圍林木茂密，景色怡人，奇美壯觀。所有的快樂與不快樂，在此刻都是如此輕微。一腳一腳，仿佛時間隨時停頓，每上一步，心中都會閃現(xiàn)苦辣酸甜。

再往上走，山上生長著許多濃密的實心竹林。從竹林里又可以聽見山歌的回音，這樣游山人就想起了很多白族古老的故事。山神給了山里人原始的生活，締造了他們的夢想，我們?nèi)缤麄円粯酉矚g這片竹林。雖然說不出為什么，但是我們的愛林之心幾乎臨近山的回聲。這時，我已經(jīng)把山歌當(dāng)作了一個夢，我也學(xué)著依然唱出那敏銳而動聽的歌聲。我們一直往前走。在竹林里又出現(xiàn)了一塊小小的空地，三平方米寬，顯然，這里以前曾經(jīng)被別人當(dāng)作休息的地方。這地方又雜亂地長滿了萋萋荒草，草地的四周被茂盛的竹林包圍，形成一個規(guī)則的長方體。我想，這里真是一個修道者靜修的好地方啊!

在實心竹林里，有一座塔狀的石臺，是用七八塊巖石砌成的。四周被風(fēng)雨長年地侵蝕，所以顯得很光滑，但石塔狀亂石堆上幾乎找不到任何人類雕琢的痕跡，誰也說不清楚它的經(jīng)歷。我們對這個感到非常好奇，甚至無端地推測:在幾百年前，這里肯定有一位道士在靜靜地修行。

過了一會兒，聽到遠(yuǎn)處有一只鳥在婉轉(zhuǎn)地啼叫，就像是不斷地呼喚著“天白了，天白了!”清脆悅耳，打破了群山的靜默，使人有一種莫名的振奮。大家靜下心來，看一看天上的云。但是天上的云若隱若現(xiàn)，根本看不清楚哪兒是山，哪兒是云層?

大約登行半小時，忽然看見山澗對面樹林間，一只獼猴，靈巧地在林梢間跳躍。在我們爭相觀望它的同時，獼猴仿佛也在靜靜地在觀察我們這群登山者的動靜。據(jù)林業(yè)部門的調(diào)查，天子山中前些年曾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跟大熊貓一樣珍貴的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滇金絲猴。今天我們在這里與之不期而遇的這只獼猴，使我們產(chǎn)生了與滇金絲猴也能夠不期而遇的遐想，大家一下子興奮了起來。可惜直到下山，我們也沒有福氣與滇金絲猴打個照面。

獼猴好似引見者，看完獼猴剛登上一個山崗，遠(yuǎn)處一群花崗巖石矗立的山峰忽然闖入眼簾，叢峰間云霧繚繞。薄霧時而遮掩山巔，時而環(huán)抱山腰，翻滾奔騰，分秒變幻。在堅硬的花崗巖石縫中生長著典型的云南松，它們均樹冠葳蕤，枝葉蒼勁，俯仰曲伸，氣韻萬千。由此時起，俏峰奇松、怪石云濤相續(xù)而出，天子山風(fēng)光始現(xiàn)倪端。

終于攀到了天子山的頂峰。這里幾乎沒有什么植被，只是一堆黑黢黢的石頭，上面有幾叢荒草在山風(fēng)中抖動。我們喘著粗氣登上山頂時，忽然噼噼啪啪下起了一場驟雨。一時間天昏地暗，山林中回蕩著一陣陣可怕的響聲。我們急忙逃到一個山崖下邊躲避這突如其來的山雨。山雨來得猛，去得也快，不一會兒，早已云開霧散，麗日復(fù)出了。雨后，山霧濃重，身邊盡是一派蒼茫。站在山頂上，真有“一覽眾山小”之感，對面的山峰、腳邊的懸崖均不能見其蹤跡。但朝極遠(yuǎn)處的西邊眺望，一條時隱時現(xiàn)的大江從天際迤邐而來，在千山萬嶺間蜿蜒纏繞，給人一種極為蒼茫和遼遠(yuǎn)的感受，這就是從天子山腳下流過的瀾滄江了。除腳下的山石，身邊的松樹，極目處，皆是白茫茫霧騰騰的。人如在仙境、若在云端。

天雖然漸漸放晴了，但云霧卻是時聚時散。置身天子山頂峰中，身邊是懸崖峭壁，眼前是云霧繚繞，腳下是萬丈深淵。又見對面山峽中一股云濤似波浪翻滾，又如白練滑落，流動前行。正可惜山霧迷茫，不能識大峽谷之氣勢。但見腳下的整個峽谷氣勢恢宏磅礴，懸崖峭壁如斧劈刀削。此時才發(fā)現(xiàn)在峽谷以外竟又清晰可見幾重山巔漂浮在茫茫的云海之中，好似海中仙島，可見卻不可及，那就是瀾滄江西岸的喇嘛枯山、三崇山、道人山了，磅礴壯麗，在云海間時隱時現(xiàn)，恍若夢幻。是啊，歷經(jīng)登山挑戰(zhàn)換來的卻是移步即景、一步一變、奇峰突兀、巧石天成、美不勝收。

當(dāng)我們拖著疲憊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下山嶺的時候，上山時一路上只顧攀登而來不及欣賞的無限風(fēng)光，再一次應(yīng)接不暇地撞入了我們的眼簾，腳下郁郁蔥蔥的松林里，松奇石怪，氣勢巍峨，又見山花爛漫，景色娟秀，如此美景，不到天子山，實難參透其韻味。這時，我才覺得，當(dāng)你咬牙登攀的時候，你一定不要只顧及穿越險境，而忘了適時地停一停，好好的欣賞一番周圍的美景。天子山放眼望去，是重重的險峻懸崖，尖峰峭石，大氣磅礴，但細(xì)看險峻的山崖中卻藏著諸多俏皮的“怪石”。細(xì)看局部，有很多山石形態(tài)如人，如獸，如鳥，如屏，栩栩如生，造化天成。天子山在滇西峽谷間平疇突起，巍峨、秀麗、古老、神奇。它將以優(yōu)美的自然風(fēng)光、悠久的山地民族文化、豐富的動植物資源、獨特的地質(zhì)地貌而著稱于世。

天色漸漸昏暗，我們悄然下山。當(dāng)我們用雙腳印證天子山的時候，它便在我們的眼前抽象成一幅簡潔遼闊的大家書法或者畫屏。那書法揮灑著一種豁達(dá)，那是宇宙的睿智之源。是我們渺小的生命通往心靈天堂的必經(jīng)之路。而癡頑如我，必須常常置身其間，才能獲得不斷的省悟，才覺得天子山的博大和神奇。我們來自塵土，歸于塵土。在那里，山水永恒，生亦永恒。

由于地處滇西高原廣袤的萬山群中，天子山的美麗面容一直不為人們所了解。其實，天子山就像一位貌若天人的未嫁娘，“躲在深山人未識”，她的美麗與游人如織的眾多所謂“名山”是不可同日而語的。若不游天子山，實人生一憾!

【作者簡介】楊卓如:男，白族，云龍縣諾鄧人。在各種報刊雜志發(fā)表過大量詩歌、散文作品，散文集《故鄉(xiāng)情思》一書于2009年9月由云南民族出版社出版。系大理州作家協(xié)會會員。

責(zé)任編輯 左家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