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國(937-1253年)是云南歷史的一個奇跡,也是外人眼里的一個謎。生活在大理國時代的人們熱愛和平,民風淳樸,與世無爭,風俗民情與中原之地迥然有異,被世人稱為“妙香國”。
關于“妙香國”的稱呼究竟從何而起?以往的學術界前輩、游人、佛教界大多從地理環境、區位和物產等因素考證之。一致認定:大理素有“天竺妙香國”之別稱,且多見于史書的記載。比如《滇略》卷4說:“世傳蒼洱之間在天竺為妙香國,觀音大士數居其地。唐永徽四年,大士再至,教人捐配刀,讀儒書,講明忠孝五常之性,故其老人皆手捻念珠,家無貧富,皆有佛堂,一歲之中,齋戒居半。”《滇黔紀游·錄云南》:“大理府為天竺之妙香國,初屬羅剎。”大理點蒼山古稱靈鷲山,傳說佛祖釋迦牟尼曾于此地講解《法華經》,又在洱海印證如來位(見《滇黔紀游·錄云南》)。《大理古佚書鈔·大理國僧分五類》一文載:段思平之得位,為觀音三救段思平于危難中。登基之日先拜天地,再拜觀音:“吾國國號大理,本妙香福地,以佛立國。”“葉榆古澤國,為羅剎領地。觀音顯化借地而伏羅剎,鎮于地宮而立白國,即妙香國。”
元朝的郭松年在《大理行記》中也曾描述說:“此邦之人西近天竺,其俗多尚浮屠法。”蒼山上奇花異草滿山遍野,“尖峰獨產紫柏,奇香。”無為寺“有香杉五株,為南詔高僧贊陀得于天竺”。所以清末進士袁嘉谷(云南的第一個狀元)認為:“妙香之名,古經無之,迨因蒼山之香而附會耳。”毋庸質疑這個說法有一定的道理。實際上,“妙香”一詞就應當是形容佛寺所用香料在燃燒后所散發的香味,妙香國也可是佛家幻想的清凈安樂之地,其義近乎妙土。因為大理國從國王到臣民幾乎人人都篤信佛教,家無貧富,皆有佛堂;人不以老壯,手不釋佛珠;男子以出家為僧為榮。大理山山有寺,寺寺有僧,人們把燒香拜佛當成了一種道德追求。大理皇帝也倍加崇信,往往放棄皇位而出家為僧。所以在世人的眼里自然就把大理國當作理想中的佛國妙土,理所當然也就成了僧尼佛教信眾眼中的妙香國。
或許是大理國建國初期曾得到觀音老母的幫助,或許是由于虔誠地信仰,段氏家族非常明智地選擇了用“儒釋”(師僧)治國,用佛教的教義和理念安撫民心,讓民心歸于祥和;用儒家的治國方法和策略打點國家的政治、經濟、軍事諸方面。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因子就是儒、佛、道三教合流,用儒家理念治國(治世),用佛教養心,用道家養生,三教合一,構建和諧美好的社會生產與生活模式。而在大理國時期,一個非常突出的特點就是“儒釋相融,僧俗一體”,佛教影響到大理國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如果說,大理國文化是南詔文化的發展與提升,是多元性的南詔文化一體化的產物,那么大理國文化的典型特色就可用“釋儒文化”來概括。
早在大理國建國之初,為了穩定政局,段思平制定了以佛養心、以佛立國,以“儒釋”治國的基本國策,大力推崇各種宗教。《三靈廟碑記》稱段思平即位以后在喜洲建靈會寺,追封其母為“天應景星懿慈圣母”,后重建三靈廟,尊母為神。據說,段思平在起事過程中曾經得到秀山神示,故其即位以后,對秀山神也另眼看待。諸葛元聲《滇史》卷七記載說:“思平感通海秀山神之靈異,乃封秀山神為英列侯,高大祠宇以旌之,至今為民祈禱之所。”
在整個大理國時期,段氏家族推崇佛教可以說是不遺余力的。《大理古佚書鈔·大理國僧分五類》一文載:“段思平之得位,為觀音三救思平于危難中。登基日先拜天地,再拜觀音:‘吾國國號大理,本妙香福地,以佛立國。’”《大理古佚書鈔·大理國崇佛》一文中又載:“母崇佛,思平滅楊氏,建大理國,大興佛教。蓋思平原為楊氏追殺,避于古寺觀音大士法身后,楊氏遍尋不得,而感大士慈航普渡,救思平于危難。思平發愿,若得大位,必以全國供養三寶,遍建伽藍,以佛為國教。”由于統治階級的大力提倡,并在政治上和組織制度上加以強化與保障,所以,大理國從國王到臣民,舉國上下幾乎人人都信佛。絕大多數男子都以信佛和出家為僧為榮,把燒香拜佛當成了一種道德追求和心靈慰藉的靈丹妙藥。
為了方便國民信仰佛教,大理國國王特別制定了國家的法定假日。“初一、十五,國中上至帝驃,下至臣民,皆素食。晨起,入寺獻香,虔拜諸佛”,這應該說是大理國國家法定的節假日。當然,在節假日期間,所有“君臣萬民均須素食,燒香拜佛,國不朝政,戶戶凈水香煙……除了從事放牧的人以外,全國臣民均不勞動,參與拜佛。”
更有甚者,大理國的人才培養與文武官員的提拔使用均與是否信奉佛教掛鉤。“段氏以佛立國,佛教為國之本,國制為法。若非佛子,不得做官。故大理國時,上至國君、宰相、將軍,下至庶民,皆通佛禮。”在習慣上,大理國若遇軍國大事均會請無為寺、崇圣寺的高僧參與決策。據說,大理國學官多為僧官,就連中原的許多江南落第秀才,都常羨慕大理尊重僧人,有文才者,還可為國中器重,而跑到大理國諸寺出家,然后升任方丈(住持),被大理國重用的人記錄在案的就有數十人之多。
胡蔚本《南詔野史》稱:段思平“帝好佛,歲歲建寺,鑄佛萬尊。”后來的大理國國主更是不惜避位為僧。毫無疑問,由于大理國大力推崇各種宗教的結果,不僅使得大理國政權罩上了一層神圣的外衣,被人視為“妙香佛國”,而且對于弱化敵對勢力、緩和社會矛盾均有積極的意義。楊干貞被廢而為僧就是一個典型的事例。《大理古佚書鈔·大悔和尚》一文記載說:“段思平殺楊釗,大義寧王楊干貞夜遁,逃于雞足山羅漢壁……梵可替干貞落發,賜法名大悔。次晨追兵至,大悔夾于眾僧中,未被識破。天福四年,文武皇帝游于雞足山羅漢壁慧光寺,見一老僧面壁于禪室,貌似干貞。召見,翻衣見背有七星志,果干貞也。思平曰:‘東川節度,別來無恙。為僧樂乎?’大悔曰:‘東川節度楊干貞罪重如山,肉身活著,魂魄早死。吾得佛力庇護,法名大悔。悔除千孽百過,但依然日夜膽顫心驚,吉兇難卜,恭聽仁德文武皇帝圣裁。’思平曰:‘既已為僧,知悔必改,大悔則吾何究往事。從今起,可赦爾罪,不再追問。’至此,干貞得赦。后為慧光寺住持,后游巴蜀,坐化于峨嵋山。”我們從該文的精彩對白就可知段思平是無條件特赦了政敵。
由于統治者的大力推崇,所以在大理國時期悄然形成了一種崇佛的社會風氣:上至國君,下至庶民,人人拜佛,甚至以出家為榮。有人曾經做過有趣的測算:在大理國所經歷的316年的時間里,平均每隔30多年就會有一個國君出家為僧,國王的出家率在整個大理國國君中占到45%。如此大規模的國王“出家熱”,是大理國時期所出現的令人驚訝的奇特現象,堪稱一絕。因而前人曾用“洱水與蒼山,佛教之齊魯”,“大理一邑,僧寺之多,幾冠南省”,“無山不寺,無寺不僧”等詞匯來描繪大理佛教之盛況。據說在大理國時,境內有500多寺廟,信眾甚多。元朝的郭松年在《大理行記》中曾描述道:“家無貧富,皆有佛堂,人不以老壯,手不釋數珠。一歲之間齋戒幾半,絕不茹葷、飲酒,至齋畢乃已。沿山寺宇極多……”這是現存記錄大理佛教最可靠的第一手資料,雖只是寥寥數語,卻很準確地概括了當時佛教的盛況。李京在《云南志略》中也說:“民俗,家無貧富,皆有佛堂,旦夕擊鼓參禮,少長手不釋數珠,一歲之中齋戒幾半”。
也許有人會問,佛教跟大理國有緣,佛教也是否那時傳入的?其實不然。《新纂云南通志》記載說:“滇之佛教,傳聞于漢晉,興隆于唐宋,昌于元,盛于明,而衰落于清。”這一說法顯然是缺乏歷史的依據和實物佐證的。今天,大多數專家學者都認為佛教傳入云南的時間大約是在唐朝時期。當然,由于云南獨特的地理區位因素,所以佛教傳入南詔洱海地區的路線,應當來自多種不同的途徑。因為佛教在古印度創立以后,漢代(公元一世紀)時已傳入我國中原地區,到南詔建立政權之時,內地大乘佛教已廣為流傳,并達到鼎盛時期;在南詔的西北方,吐蕃也有了藏傳佛教,遠至佛教發祥地印度更不必說,其南方,當時今中南半島諸國的小乘佛教也很興盛。南詔處于佛教勢力的包圍之中。但從傳入南詔洱海地區為大乘佛教來看,其主要應來自中原地區、吐蕃(今西藏)以至印度、緬甸等地。大理由于地處亞洲文化十字路口的中心點,自然而然就成了各種地域文化交匯的場所和過濾器,多種宗教在這里找到了生存的空間和土壤,直接導致多元文化的的傳播與共存。正因為如此,所以佛教在云南的傳播與發展體現出了多源多流,教派繁多,內容豐富,獨具特色的多元文化交融的特征。
大理國是個地地道道的妙香佛國,大部分國人都篤信佛教,大理國國君對佛教更是頂禮膜拜,虔誠信仰,甚至不惜放棄王位而出家為僧。我們不妨探究一下大理國國王的出家之謎。
大理國的二十二代國王中竟有十位皇帝甘愿拋舍江山、美人,遁入空門,呈現了國王“出家熱”的高潮,這是大理國獨有的令人驚訝的神秘現象。稍微了解歷史的人都知道:在中國古代歷史上,在位皇帝被殺、被廢、被逐、被擄,或戰死、投降的事屢屢發生,然而皇帝自己甘愿舍棄江山、美人,出家當和尚的情況卻是十分罕見的。自東漢明帝時佛教傳人中國之后,佛教就與王族產生了這樣或那樣的聯系,有少數帝王虔誠皈依佛門,但最終舍棄王位出家為僧的幾乎沒有。盡管有南朝的梁武帝蕭衍曾經四次舍身入寺,想不做君主做法王,然而在群臣的苦諫下,最終還是回宮當他的皇帝。中國歷史上惟一的女皇武則天也曾經出家為尼五年(649-654年),但那時的武則天出家純粹是被迫的,她沒有絲毫的選擇機會。而且在出家時,武則天的身份并非是皇帝或是皇后,她僅僅只是君主唐太宗所寵愛的小小“才人”而已。在眾多皇妃等級序列中位列第九等,同級之人尚有8人之多。至于清朝的順治皇帝出家也只是野史傳說。雍正、乾隆等皇帝都很好佛,但并未拋江山、舍美人,遁入空門。相比之下,我們大理國國王出家為僧的決心和行動比起那些信仰佛教的中原皇帝要大得多了。
那么,古代的大理國國王為何要拋江山、棄美人,爭相禪位為僧?我們需要從幾個環節加以探討和了解。
大理國二十二個國王中究竟有幾個國王遜位為僧,各種史料的記載有許多不同的說法。歷史上曾有6人說、8人說,9人說,l0人說等幾種典型的說法。當然,所有涉及大理歷史的書籍都承認并記載為僧的大理國王主要是段思英、段素隆、段思廉、段正淳、段正嚴、段正興這6人,這是沒有任何疑問的。至于武學奇才金庸大俠在《天龍八部·釋名》列出“圣德帝、孝德帝、保定帝、宣仁帝、正廉帝(疑為正康之誤)、神宗帝”6人,均以謚號表示,實際上就是段素貞、段思廉、段正明、段正嚴(又名段和譽)、段正興(又名段易長)、段智祥6個國君的尊號。
后來有的書籍在段思英、段素隆、段思廉、段正淳、段正嚴、段正興這6人的基礎上又增加記載“禪位”或“避位”的國君是段素貞、段正明2人。這就是8帝王出家之說的版本。
胡蔚本《南詔野史》在段思英、段素隆、段思廉、段正淳、段正嚴、段正興這6人之后增載第9代國王段素貞、第14代段正明、第20代段智樣遜位為僧,共9人。而《滇考》、《滇云歷年傳》又增載第13代段壽輝。
從大量史籍和實際情況看,我們可以確鑿地認定:大理國國王出家共有10位。除了段思英是被迫遜位為僧以外,其余9位基本都屬于自動禪位為僧的。他們是:第2代國王段思英、第8代國王段素隆、第9代國王段素貞、第11代國王段思廉、第13代國王段壽輝、第14代國王段正明、第15代國王段正淳、第16代國王段正嚴(段和譽)、第17代國王段正興(易長)、第20代國王段智祥。
盡管歷史史料的記載不完全一致,但大理國皇帝競相禪位為僧是不爭的事實。而且有意思的是,這種現象比較集中地出現在大理國中后期,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那么,人們可能就要問:大理國王出家的緣由是什么?其實,我們不妨從以下幾點來考察大理國王出家的端倪。
首先、在大理國時期儼然形成了一種崇佛的社會風氣。這與大理國“以佛立國”、“以佛治國”,全民信佛的社會意識形態是分不開的。早在南詔國末期,當時的王室和貴族就以佛教作為心靈的安慰與皈依,統治者均以僧人為國師,遍建寺塔,廣鑄佛像,佛教在云南的影響已不可等閑視之;到大理國建國時,為了使大理政權罩上一層神圣的外衣,并且弱化敵對勢力、緩和社會矛盾,段思平更是極力地推崇佛教,開國君主如此,大理國崇佛之況可以推想;大理國的很多百姓,均在姓下雙名并列,其中一個就取自佛號或法號,比如:李觀音得、董六斤黑、張般若師、高觀音隆、高踰城生、高觀音妙、段易長興等等。以至大理后來被世人譽為“妙香佛國”。在人們的思想觀念中,國家的災祥禍福,都與當朝的帝王有關,與他們前世今生所作所為有著因果關系。國家一旦出現某種災禍的征兆,那便是因為帝王孽障纏身,唯有了卻塵緣、四大皆空、遁入空門,方能消災免難,得享天年。
大理國10位君王出家各有各的理由,也各有各的故事,但都毫無例外地體現著上述的思想觀念。比如:當今華人世界耳熟能詳的大理國王子段譽(段正嚴)就是典型的一例。歷史上的段譽并非《天龍八部》小說中所描寫的風流才子,而是一位文韜武略的帝王。他七歲入學,在點蒼山龍苑就學于天臺山云游到大理的高僧六鉉法師。六鉉非常賞識他慧根超群,著力培養。段譽26歲即位,曾幾次平定37部落叛亂,并主動親和大宋王朝,多次進貢,獻禮獻樂,被宋徽宗冊封為“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司空、云南節度使、上柱國、大理國王”。據說,他“勤于政事”(《滇考》),“愛民用賢、思攬政權”(《滇史》),“故遠方慕之,悉來貢獻”(《滇記》)。他勤理政事,愛民用賢,是大理國時期的一個好皇帝。段譽當朝勤政愛民,講究以佛法的仁慈治國。對于當眾辱罵他的部將高智昌(高升泰之孫)不但不予追究,反而在其病死后,還大辦佛事為其超度。高智昌手下的兩名軍官為主盡忠,企圖刺殺段譽,結果行動未遂被擒,段譽稱之為“義士”予以赦免,此二人自殺后,又為他們立“義士冢”。段譽在位39年,后因彗星出現,認為國有不祥之兆,加上四個兒子爭奪王位,于是便禪位出家無為寺,法號“廣弘”,終年94歲,是大理國在位時間最長、壽命也最長的國王。
其次,大理國內部有復雜的政治因素紛擾。一是段氏家族段思平和段思良兩兄弟的后裔之間形成兩支爭奪王位的勢力,矛盾不斷;二是大理國后期的段氏王族受到了高氏家族強大相權的擠壓,兩大集團之間控制與反控制的斗爭從未間斷。由于段氏家族內訌紛爭導致國王出家的有:1、第2代王段思英即位才一年就被廢為僧,原因是“叔思良爭立”,而且思良的手段是“廢侄自立”;2、第8代王段素隆僅在位4年,就不得不放棄王位而為僧。3、第16代王段正嚴(段譽、段和譽),因“諸子內爭外叛,不得已避位為僧。”被高氏威勢所逼而被迫出家的國王則有:1、第13代王段壽輝,實因“逼于高氏不自安,避位為僧”(《滇考》)。王位又由段思廉之孫段正明繼承。這時的王位,已操在高氏手里,欲廢誰就廢誰,欲立誰就立誰,不過如此而已。2、第14代王段正明,在位13年,即以“為君不振,人心歸高氏”為由,以“群臣請立”之名義,高升泰當上了國王,段正明被迫而為僧。3、第15代王段正淳,“高氏相之,政令皆出其門,國人稱為高國主,段氏擁虛位而已。”宋崇寧年間“慧星出自西方,南詔大疫”,正淳對自己的名義統治已喪失信心,不久,避位為僧。至于因為出現“天災人禍”而“引咎辭職”的帝王則有:1、第13代段壽輝即位那年,“日月交晦,星辰晝見。輝因天變而禪位。”實際上這只是高家逼壽輝退位后所公示的托詞。2、第15代段正淳,則因“慧星出自西方,南詔大疫。”3、第16代段正嚴(段譽、段和譽),“大理地震,倒十六寺,壞民居無數。”“二日并出,金星入月,大火焚三千九百戶。”“大霧,歷二十四日方開”。4、第17代王段正興,也因“四月,重霧,十六日方開”。由于“不祥之兆”出現,就棄了王位為僧。
不可否認,有些大理國王之所以放棄王位,并不都是因為崇信佛教的緣由。更多的原因,恐怕還是在宮廷的權力之爭中,因失敗而被迫出家。事實上,大理國中后期的段王爺早已大權旁落,高處不勝寒,這個王爺當得實在是心酸和痛苦,近乎傀儡;為求自保與活命,遠離紅塵,遁入空門也許是個無可奈何卻又是較為明智的抉擇。因為在這種特殊的條件下,國君禪位為僧興許就是解決政治統治危機和矛盾的最佳方式。所以,“帝王出家,各有緣由,皆因家國難治,煩于國事而無奈。內爭外奪傷透心,后妃多則添煩惱。自古酒色多傷身,置身皇宮沒完沒了,不如圖個清凈,出家為僧。”段氏家族后人曾評價說:“家族出家者都是失民心,不得人心,遭眾論,出家一了百了。誰講出家人長短,將為非言過,將報應來生。”
歷史上大理國出家為僧的皇帝共有10位,出家的寺院究竟在哪?現代的很多人讀了武學大師金庸的武俠小說,大都認為歷史上大理國國王出家的寺院是在今天的“崇圣寺”,也是金庸筆下的“天龍寺”。實際上并非如此。從現有史籍看,大理國國王出家至少有這樣幾個地方:無為寺、崇圣寺、蕩山寺(今感通寺)、弘圣寺。出家無為寺的國君有段思英、段素隆、段思廉、段正明、段正淳等5人;出家崇圣寺的國君有段素貞1人;出家蕩山寺的國君是段和譽(段正嚴)1人;出家弘圣寺的國君是段正興1人。至于段壽輝、段智祥兩國王在何處出家無考,但在無為寺、崇圣寺的可能性較大。
當然,《大理古佚書鈔·后理國王多為僧》一文的記載也有不同的說法:“帝王出家,只能祝發于無為寺者,皈依禪宗有思英、素隆、正嚴(和譽)。皈依密宗者,剃度于崇圣寺有思廉、正明、正嚴三帝。皈依弘圣寺,惟正興一人。”
也許,有人會問大理國國王遁入空門后的生活是否會很苦?事實上,出家后的大理國國王依舊活得很瀟灑,他們出家后的生活質量和水準并非完全等同真正的出家人。《大理古佚書鈔·后理國王多為僧》記載:大理國的國民曾有歌謠說:“帝王出家,隨臣一幫,嬪妃一串,素裹紅妝。出家猶在家,舉國敬菩薩。早晚拜大士,禪室如世家。”由此可知帝王出家如在家,不理國事,燒香拜佛而已。《大理古佚書鈔.后大理一世段正淳》一文也有這樣的評語:“帝王出家與在家在朝何異?除剃光頭,龍椅依舊,身披金線袈裟,執金缽盂吃飯,依然金盆洗臉,只是素食而已。”而且出家后的國君的地位也非常特殊。“帝王出家,為寺中大住持,身邊大臣如蜂分巢,半隨帝出家。少壯者扶新帝。故此,大理國出家歷代帝王,國若有事,可參決策。而國師入僧者,半為清平官。國若有事,可入朝與帝決策,為文國師。”《大理古佚書鈔·元初異僧佐黎》:無為寺、崇圣寺皆為國寺,“兩寺住持可參國事,可擇儲君。而兩寺住持大比丘多為歷代國君、清平官。”由此可見,大理國退位后的國君還是擁有很大的影響力的。
歷史記載,段思良曾經答應給段思英:“愿以國資一半讓汝花銷。汝喜何寺,則替汝重修,華貴如皇宮。建三十六院,供三十六妃一塊吃齋念佛用”。思英出家成為宏修大師,出行全副鸞駕,隨同“出家者有清平官三,軍將八員,文武臣佐一百余,及將士五百馀。三十六妃各有庵堂,眾雖出家,猶如置身宮廷。”段素隆出家時也帶走了大批文武官員,“隨秉義出家軍將十二,清平官七人,隨從一千三百余,皆受戒落發。秉義崇武,尚刀劍,于無為寺龍苑南,辟崇武堂,編羅漢兵八百,皆受比丘戒。”儼然組成了一支僧人部隊。段正明出家前每月只與群臣議國事三日,其他時間則率諸妃寄情于山水、詩歌,國家大事皆委托給高升泰,是個瀟灑的風流帝王。出家后,“常攜諸前妃游于宋朝諸名山。正明出家分金一庫,每外出必由隨身沙彌以二十騾馬滿載金銀。中原雖多盜匪,而大理國逍遙和尚手下隨行皆一以抵十強,知者皆讓之”(《大理古佚書鈔·保定皇帝段正明》)。
無可疑問,大理國的帝王出家后在生活上的享受是不同尋常的。也許就是這一因素的緣故,所以才會有近一半的國君甘愿禪位為僧。當然,這也體現了大理國的統治者秉承“以佛治國”的思想,以佛家的學說來化解各種社會矛盾的有益嘗試與努力,所以,大理國的王權之爭多了一份寬容和謙讓,少了許多血雨腥風。當一場權力之爭結束后,失敗者從此皈依佛門,一心向佛,不再爭斗;而勝利者則網開一面,彬彬有禮,對失敗者保持風度,沒有趕盡殺絕,斬草除根。這是值得慶幸和肯定的。大理國因而得以延續了316年的時間,頗有點“四方八表,佛力維持”的意味,成為中國歷史上延續時間較長的也是最仁和的封建王朝。
特別值得說明的是:大理國的出家人與中原地區的僧侶并非一回事,他們在許多地方是有區別的。在大理國時期洱海地區廣泛流行的佛教,主要是大乘佛教瑜伽密宗,其僧人稱“阿吒力”(“阿阇梨”),意為“軌范”、“導師”,故而也稱阿吒力派。元朝西臺御史郭松年于大理國滅亡后30年,即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來大理,以親見親聞寫了一篇《大理行記》,對大理佛教盛況作了精要的記述:“此邦之人,西去天竺為近,其俗多尚浮屠法……凡諸寺字皆有得道居之。得道者,非師僧之比也。師僧有妻子,然往往讀儒書,段氏而上有國家者設科選士,皆出此輩。”從南詔到大理國時期的阿吒力派,有其明顯的特征:一是阿吒力僧人可以娶妻生子,有自己的家室。南詔王勸豐祐,曾將其妹越英下嫁給阿吒力贊陀崛哆。一直至大理國前后,還保持著這種特點,史載:“僧有妻子”;“僧有二種,居山寺者曰‘凈戒’,居家室者曰‘阿吒力’”。他們的子孫還可以世代為僧,今大理鳳儀北湯天村白族董氏,自大理國主段思平時起,至解放前夕,已傳42代。二是在大理國時期,除了很多國主出家外,亦有相當數量的官員及其子弟出家為僧,高僧被尊為“國師”以至“護國壇主”。此外,由于當時沒有相對獨立的和正式的學校教育,僧人在佛寺中還承擔著教育兒童學習佛經和儒書的歷史任務,佛寺實際上成為當時的學校。很多阿吒力充任了大理國國家的各級行政官員,并成為人們的靈魂安慰師和精神領袖,是大理國統治階級中不可缺少的一個重要團體。三是阿吒力僧人非常崇信和敬奉觀音菩薩。比如,有關佛教傳入南詔洱海地區的種種神話傳說與有關記載都偽托是觀音化梵僧而傳入的。時至今天,大理洱海地區的觀音菩薩及神話傳說依然流傳并被加以頂禮膜拜。
在大理國300多年的時間里,佛教對大理國社會的方方面面都產生了深刻的影響。比如:在對外交往中,大理國王室、臣子、庶民皆篤信佛教的社會風氣,使得大理國國人愛好和平,厭惡戰爭,導致戰爭與仇殺紛爭大大減少,出現了社會的和諧與安定。這也是大理國時期沒有對外主動戰爭的最大理由,所以,大理國與宋朝和平共處,雙方從未發生過戰爭與摩擦;在經濟上,從南詔中期開始到大理國的整個時期,國家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與國力,建造了許多的寺院、佛塔、佛像及石窟,其耗費之巨大財富是可以想見的,僅大理崇圣寺三塔,據載:“基方7里,有佛像11400尊,房屋890多間,用銅20295公斤”。明代地理學家、旅行家徐霞客先生到大理時,就曾夜宿崇圣寺,并對其進行了精彩的描述。在文化上,大理國時期的繪畫、建筑、雕刻以至文學作品,也無不打上佛教影響的烙印。最能集中體現大理國宗教特色和藝術水平的傳世精品莫過于《張勝溫畫卷》和昆明的大理國經幢。《張勝溫畫卷》又名《張勝溫繪大理國梵像畫》,為盛德五年(1180年)大理國畫工張勝溫所繪。盛德是大理國第18代皇帝段智興的年號,段智興又號利貞,故畫卷開始的題記有“利貞皇帝膘信畫”的字樣。畫卷為紙本,彩色施粉,細筆精繪,全長1635.5厘米,寬30.4厘米。全卷共分三段,計134開(畫的單元,因畫卷在流傳過程中曾被改裝為折頁,每一折頁為一開),繪像628個。第一段繪大理國王段智興及后妃、侍從等人;第二段繪諸神菩薩及天龍八部像;第三段繪天界十六國王。畫卷背景還逼真地描繪了蒼山雪峰及大理山茶花等風物。《張勝溫畫卷》具有極高的藝術水平及文獻史料價值。大清高宗乾隆皇帝親筆題跋稱贊曰:“卷中諸像,相好莊嚴,傅色涂金,并極精彩”。現存今昆明市博物館內的大理國經幢,因所在地為過去的地藏寺舊址,故名“地藏寺經幢”,俗稱“古幢”。古幢曾長期埋沒于地下,1919年從地藏寺廢墟出土,當時就以其絕世之精品而引起轟動,震驚中外,據說“中外人士奔走摩挲”,爭相一睹為快,被譽為“東方絕世稀有之美術”,歷史學家方國瑜教授對古幢的評價是“滇中藝術,此極品也!”1955年,周恩來總理在昆明視察時慕名前往參觀,并高度贊揚地藏寺經幢的精美絕倫,并指示一定“要建亭保護”。大理國藏寺經幢是大理國時代石雕的精美代表之作,是研究云南地方史和古代佛教(密宗)藝術的寶貴實物資料,又是研究大理歷史的寶貴資料。經幢為方錐狀石雕,幢體七級八面,由五段砂石組成,通高6.3米。經幢的基座是一個八方形的須彌座,邊上刻蓮花。上面是雕有云紋和天龍八部的鼓形幢基,兩條龍為一組,龍頭相向,共戲一珠,呈“二龍搶寶”之態。古幢第一層界石上,刻有慈濟大師段進全撰寫的《敬造佛頂尊勝寶幢記》(即《造幢記》),用漢字楷書直行鐫刻,記載了建幢的目的和經過。古幢第一層雕有身披甲胄,手持斧鉞的四大天王像,像高一米有余,莊重威嚴。在四天王之間鐫刻有古梵文佛經。第二層四角分雕表情各異、衣飾自然的四神坐像及釋迦坐像。第三層雕佛像、菩薩和脅侍。南龕為地藏菩薩;北龕雕三十六手觀音一尊,觀音寶冠華服,神態慈祥,造型優美,三十六手各持不同法器環于身后,整座雕像僅刻在手掌大的石塊上,令人驚嘆不已。第四層雕大小不一的八尊坐佛。第五層雕靈鷲。第六層雕仿木結構的廡殿四座,每殿內供三世佛及佛弟子共五尊,雕刻極其精細,連廡殿檐下的古式斗拱都明晰地雕刻出來。第七層幢身為圓柱形,上雕小佛像。幢頂為蓮瓣承托的圓球。整座古幢共雕刻佛教密部佛母、佛、菩薩及天龍八部像約300尊左右,大者一米有余,小者僅三厘米,布局嚴密,神像造型確當,體態端莊,神情姿態各不相同,面部表情嚴肅而不呆滯,衣冠服飾細致逼真,比例勻稱,造型優美;且刻工精細嫻熟,刀痕遒勁,極備精巧,采用圓雕技法,線條明快流暢,極富立體感,真可謂匠技精絕,海內罕見,實為滇中藝術之極品。1982年,國務院將這座歷世八百余年,保存完好的大理國經幢公布為全國重點保護文物單位。
在民族風俗習慣與生活中,上至國王,下到民眾好佛成性,就連他們的名字不少也要插上一個佛名。而且,當地的白族、彝族等民族的喪葬習俗由土葬改為火葬,也是佛教影響的結果。《大理古佚書鈔·大理國崇佛》一文說:“大理國臣民僧侶亡故,皆以佛禮念《往生經》,后火化超度。以火化者,靈魂可得接引,升達西方極樂國土,多不轉世重返輪回。若以棺葬,死者靈魂因三尸故而返輪回,難以西歸。火化者以骨灰置瓶,置于地宮。高僧出舍利者,可建八尺至丈二浮圖。國王出家者、非出家者皆火化,置骨灰于密室崖窟,并將生前珠寶珍玩隨置窟中。除段氏族人知其龍脈地穴,外人皆不得知。”這也正好解釋為何大理國二十二位國王的陵寢和隨葬物至今無處可尋的原因!
大理國時期佛教流傳盛行后,當地原有的原始宗教并未消失,部分原始宗教還發展成當地特有的“本主崇拜”。
原始宗教在西南少數民族地區有悠久的歷史傳承。南詔和大理國時期的原始巫教,不僅表現在對祖先的崇信,也表現在對自然物的崇拜。比如大理白族地區遺存著許多對各種大石的崇拜,在南詔和大理國時期,“美人石”的神話傳說就是一個很好的實證例子。
屬于原始自然崇拜的,這一時期主體民族中亦有生殖崇拜(性器官崇拜),現存于石鐘山石窟第八窟的女性生殖器石雕“阿姎白”就是最好的物證。這塊鑿在仰狀蓮花座上的三角形石頭,中間鑿一縫,形如女性生殖器。此石高0.915米,平均寬0.64米,窟深0.70米。石窟時間約自南詔中期以后開鑿,而盛于大理國時期,則當地人們對性器官的崇拜,最遲在此時期已有。直至現代,每年夏歷正月和七月當地舉行廟會時,附近白族青年男女成集于此對歌說情,其中白族女性對它十分崇拜,姑娘結婚時要去禱拜求嗣,已婚婦女無嗣或祈求多子女者也常去祈禱,并常在它的開裂處涂抹香油,愿神靈保佑,生育時順利安全。
隨著社會的發展,在南詔佛教盛行前后,當地主體民族的部分原始宗教還發展成為本主崇拜,反映了人們的宗教信仰,由原始宗教向人為宗教的過渡。
所謂“本主”,就是人們把信仰原始諸神中,選擇某一個神為主神,作為保護本地的一方之主。白語稱“武增”,意為“我們的主人”。本主有偶像,供于本主廟內,一般一村一個,無專職人員守護。
最先由原始宗教發展為本主崇拜的,應該是其中的一些崇拜的自然物和自然力。直至今日,大理地區還存在著不少屬于自然物和自然力的本主,如各種山神、石神、龍神、動物神及太陽神,又有驅散云霧神等。
在本主崇拜的形成發展過程中,南詔至大理國的歷代諸王、清平官、大軍將等,以及與此有關的漢族著名人物也滲透到本主的行列之中。在統治階級人物滲透到本主行列之時,不少神話傳說中為人們喜愛的人物,也被尊為本主而加以崇敬。佛教盛行后,某些菩薩和神也擠進了本主的行列,其中以阿吒力派的護法神大黑天神為本主者最多。在大理國時期,大理國主段氏為適應其統治的需要,還封其祖先段宗牓為“神中之神”,以統率所有本主。
可以肯定的是本主崇拜是大理地區最具民族地方特色的宗教信仰之一。每逢夏歷年終或年初,或所謂本主生日之時,建有本主廟村寨亦都要舉行盛大廟會,以求人畜平安,五谷豐登,表達人們最原始和最樸素的愿望。
【作者簡介】薛祖軍:漢族,1963年生,教授,大理學院民族文化研究所特約研究員;云南省社科規劃項目的負責人;大理學院中青年學術帶頭人,民族文化教研室主任,發表論文數十篇。
責任編輯 王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