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德旺:鄧小平才是慈善家

曹德旺要開家庭會議了。2010年10月的一天，他接到自己一個孩子的電話，問有人想從香港轉錢進內地，怎么轉？說是朋友沒有項目不能匯進來，沒有辦法，就找其幫忙。曹德旺跟孩子講，這個事情不是你管的，他要找國家相關部門。孩子說：“哦，我知道了。”“在家人面前要學會‘恐法’。遇到事情，我首先給他們從法律層面分析。”這位福耀玻璃工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長對《董事會》記者透露，“我回家馬上就召集孩子們開會”。

管窺一斑，無論治企、齊家還是修身，曹德旺都可謂謹循法度的“懼法”者。聊及慈善，他覺得，大善為政，鄧小平才是慈善家。

自我“罷官”為讓賢

《董事會》：您似乎對董事長的位置并不看重，當初干了一個禮拜就主動“退位”。能給我們說說里面的故事嗎？

曹德旺：公司最早的董事長是縣里的副縣長。后來政府官員不能當董事長，縣里讓我當。我第一次當董事長，提議下個禮拜開會，內容就是換董事長。結果，當了一個禮拜，就被自己給換掉了，換給了王寶光。

王寶光為人比較謙和，我認為比我更合適當董事長。那時，我們提出賢者在位、能者在職的公司治理方案，賢者就是必須有素養。我們1993年上市，到了1995年，經過考察，我們認為西方的管理制度更先進，于是借鑒國外的經驗建立了獨立董事制度。

單搞獨立董事制度，其他都是股東董事，這還不行。也就在1995年，我們又搞管理層董事，代表員工加入董事會。獨立董事3個，管理層董事3個，一人一票，這是一種很健康的做法。寶光當董事長期間，我們董事會效率非常高，會議開完，紀要已經出來了。通過一系列努力，我們建立了公司的法人治理結構，我認為非常成功。

《董事會》：一人一票是好的制度設計，但現實中董事長的表態、傾向往往會左右很多議題的表決結果，尤其是董事長作為控股股東的代表時，您對此怎么看？

曹德旺：法國圣戈班1996年和福耀合資成立萬達汽車玻璃公司，它控股51%，叫我當董事長兼總經理。但大的事情我不敢表態，我必須向大股東請示。法國人當時講，不要請示，我相信你可以做。我可不做。實際上，在1991年、1999年當福耀總經理的階段，我一直充分尊重董事會的意見。董事會管什么？戰略。現在我當董事長，管戰略上的事情。

《董事會》：福耀玻璃是中國首家引入獨立董事制度的公司，有人說，獨董發揮作用的關鍵，是董事長讓不讓他們發揮作用，是否創造條件，您認同嗎？

曹德旺：有個管理學家跟我講某家公司不錯，我問為什么。他說董事長的利益和公司利益是一致的，而很多董事長并不是這樣。如果董事長和公司利益是一致的，他就會考慮如何保證公司的健康發展。為了保證福耀的發展，必須制造一個健康的企業文化和制度。這是根本問題。

獨立董事有兩層意義，一是保護小股東利益，第二是公司的智庫、藏寶庫。獨立董事首先要獨立，我們當時請來的是三個大學管理學院的院長，事實證明，選擇這三位是對的。他們很獨立，責任也很大，我們尊重他，有事情去咨詢，獨董就會翻箱倒柜地去查、去問，征求管理層的意見。當然，我們不會去額外感謝他們，大家公事公辦。像廈門大學副校長吳世農教授，當獨立董事就很不錯，六年屆滿，現在他轉任股東董事。

“不能賭錢、不能吸毒”

《董事會》：據說您培養孩子方面，給他們的自主權很大。

曹德旺：但是不能賭錢、不能吸毒。我還沒限制他嫖娼呢，不過他也不會。賭錢、吸毒，不單是對我兒子說的，福耀的員工也不可以。打麻將抓到罰款，嚴重的開除。每個人都有缺點，但要把家照顧好。

《董事會》：怎么會有這樣的規定？

曹德旺：小時候我經歷過兩次困難，過年的時候，政府會分兩三斤魚。我母親是很會持家的。兔子、雞、魚，她燒得很香，我很喜歡吃。母親一盤一盤做好端上來，我們一塊都不能動，只有等到桌子上的菜排滿，到時間大家才能上桌一起吃。否則你吃一塊，哥哥吃一塊，姐姐吃一塊，開飯的時候就沒東西吃，對不對？這給我留下的印象非常深。

儒家說仁義禮智信，何謂禮，紀綱也。依法治企，就是禮。請你尊重禮，把事情處理好，否則就沒有你的尊嚴。你對員工有要求，那么先要求自己。約束別人，先約束自己。責人先責己，罪人先罪己。

《董事會》：現在很多企業面臨富二代接班的傳承問題，有的不愿意選擇職業經理人，您似乎也可以歸于這一行列？

曹德旺：引入職業經理人與否，我認為不能夠一概而論。我現在只是把總經理位置讓給兒子來做，董事長的位置也可能給職業經理人來做，到時候去找一個德才兼備的人來。關鍵是企業文化和規章制度。前面20年，我大概15年不是董事長，是總經理，當時福耀所有法人治理結構的內容都是我做的。制度對股東、董事會、總經理都是嚴格約束的。你只有用這樣的方法，才能夠取得大家對你的信任。

鄧小平才是慈善家

《董事會》：您信佛，信儒家，在治企、做人的過程中特別注重遵循法度，您如何看待儒家和佛教帶來的影響？

曹德旺：宗教是哲學，不是迷信，把它定位為封建迷信是錯的。它是一門很深的學問。中國的商幫文化，就是秉承佛家來的。儒家講，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你要從小的時候就清清白白的。一個英國哲學家寫了本書，說人格是個人力量的源泉。我們買了100本，發給員工看。

我經常在家里舉行party，宴請公司的客人，如果在酒店請，那一桌可能要花幾萬，到哪里報銷？這個得要靠人品，并不是錢的問題。只要福耀健康發展，我占超過30%的股權，還怕沒錢花？所以思路很關鍵。再舉個例子，上世紀90年代，各地搞連環擔保，但這很容易出現骨牌效應，抽掉一張全部倒掉，在福建上市公司的連環擔保中，福耀沒有參加。

《董事會》 ：說到兼濟天下，您去年3月宣布要把家族持有的70%的福耀玻璃股份捐出來，成立河仁慈善基金會，但好事多磨，現在進展怎么樣了？

曹德旺：那個基金剛剛獲批了，因此劃了3億股進基金會，價值超過40億元。我很開心，因為這證明了政府對曹德旺的一種信任，這比多少錢都讓人開心。

《董事會》 ：在您心里，怎么理解慈善的意義？

曹德旺：我們現在的人有錢了，就想把自己扮演成救世主，這是大錯的。他們說我是慈善家，我說我不配做慈善家，充其量只能做個善人。中國文化里面有這樣一句話，小善為慈，大善為政，大善才是善。像鄧小平一樣，一句改革開放，改變了整個國家的面貌，多少人得益于這個政策，這才是慈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