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朋友得知我來港,打電話來說要請我吃海鮮。手里接著電話,心中一陣竊喜之后,嘴里卻言不由衷地說:就別客氣了啦,咱們都是老朋友,現在日子不好過,省點吧,用不著破費啦!我和她們全家人都很熟悉,非常要好,每次她們來內地,我都要陪同一道去寺廟求簽拜佛。這家伙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虛情假意,說:你最喜歡吃海鮮,我可不愿意讓你埋怨??煺f,是去鯉魚門還是西貢?我說,吃不吃海鮮倒無所謂,我這次來,是要寫一些關于香港飲食文化的東西,回去可是要交差的哦。朋友在那一頭哈哈大笑,說:幸虧沒上你的當,否則你還不得咬牙切齒?那今天先去西貢,等幾天再到鯉魚門,干脆讓你多吃點,蝦兵蟹將一網打盡!
在香港,海景海鮮同時兼收并蓄的,大致有四個地方,分別是南丫島、長洲島以及鯉魚門和西貢。位于避風塘的珍寶舫也是經營海鮮的餐館,從岸上坐一條游船擺渡過去,雖然不遠,倒也風雅。珍寶舫是一條躉船,緊挨著躉船的還有一條小船,專門設置了網箱放養著一樣新鮮的海鮮,平時也可給大船作補給之用。躉船經過精心裝修,如同龍宮富麗堂皇,比起當年乾隆皇帝下江南時乘坐的“龍船”,有過之而無不及,也是香港唯一準許在近海經營的優雅去處。但坐在船上看到的還是近在咫尺的擁擠樓宇,和離島以及一眼望去波濤洶涌漁船靠港的碼頭感覺完全不一樣。
香港原本就是一個小漁村,如今還保留著漁村風貌的大概只有幾個離島和鯉魚門及西貢了。西貢位于新界東部,風景秀麗,氣候宜人,由于遠離都市塵囂,這里成了人們周末度假的好去處。經典線路就是一家人租一條小舢板環游島嶼,接下來最著名的保留節目就是品嘗海鮮了。
西貢街道很小,遠近聞名的就是那條“海鮮街”。海鮮街的一側集聚著多家以經營海鮮為特色的餐館,對面就是伸手可觸及桅桿的靠岸的漁船,很有些現捕現買現燒現吃“流水作業”的新鮮感,也是西貢成為全港品嘗海鮮首選的最大賣點。
海鮮街上規模最大的餐館要數“全記”,香港很多達官貴人社會名流都來這里吃過飯。最能鼓動起食客味蕾的還是蔡瀾的推介。蔡瀾先生是著名的作家,美食家,與黃霑、倪匡、金庸并稱香港“四大才子”,也是近年內地風靡一時的“蔡瀾提菜籃”節目的主持人,很受那些饕餮之徒和菜場師奶的追捧。他將“全記”評價為兼有室內和郊外風情、看海和嘗鮮樂趣的最佳選擇,并給這家的一道招牌菜“清蒸石斑”打了一個滿分。
我們點了好幾種海鮮,其中就有石斑魚。
石斑魚價格死貴,可味道實在是鮮美無比,想想至今依然會流起口水來。那天一條大石斑魚端上來,不到三分鐘時間正面就沒了,大家又齊心協力把魚翻了個身,轉眼反面又是風卷殘云,只剩下瞪著眼睛的魚頭,拖著一條非常干凈的魚骨,標本似的慘兮兮地躺在那里。服務生準備撤走盤子,我急得全然顧不得形象和禮節,說:別介,那魚湯等一會兒留著淘飯吃。朋友見了,撲哧一聲笑起來,說:你是越來越會吃了,這樣的魚湯拌飯,平時我們全家人都搶!
那天還有一道菜,叫“油爆蟶子”。當時就把我驚呆了:西貢的蟶子怎么會有那么大!我們平時也吃過,在廈門和青島的餐桌上,一般長度只有一寸左右,可這兒的蟶子居然大到有筷子那么長——朋友說是澳洲空運過來的。我不明白,同一個品種,不同的海域生長條件,怎么會大小相差那么多,實在是匪夷所思。
還有一種湯,叫海龍王湯,由大蝦、九節蝦、瀨尿蝦和龍蝦聯合燒制而成,簡直就是蝦子開會。不過,那湯的味道,嘖嘖,足以讓你幾年時間不忘。
海鮮肉質鮮嫩,一般多為清蒸。清蒸看起來省事,其實十分考究,除了佐料的配比,用時更是一個密不外傳的環節——多一分顯老,少一分不熟,有的相差半分鐘都不行??赏鈬撕孟癫簧婆腼?,很多海鮮到了他們手里,除了白灼,再就是煎烤,雖說營養保存了,但毫無鮮香的口感,那還有什么美味可言呢?他們無論燒制什么,完全說不上色香味,都喜歡最后擠一點檸檬汁,好像我們放辣椒一樣。那種茹毛飲血般的感覺,實在讓人胃口頓消。
香港很多地方的海鮮餐館經營方法很特別,鮮貨和烹制往往是分開經營。即你先上一家水池邊看樣定貨,然后再由店家送到你訂座的酒樓加工,經營鮮活海鮮的不開酒樓,反之一樣,不知遵循的是什么游戲規則。
鯉魚門就是這樣。
朋友后來堅持又陪我去了鯉魚門,說看看能否再遇到什么明星,口福之外加點眼福。那天我們挑了一些海鮮,過秤后讓他們送到南門酒樓。南門酒樓是鯉魚門最靠海的一家餐廳,隔著落地玻璃墻,有時海浪會直接拍打過來,感覺就像在水下餐廳一樣,時不時讓你驚叫一番,十分浪漫。那天餐桌上有一道“魚唇”,就是用魚的嘴唇單獨做了一盤菜,據說是這里的特色菜,味道果真不一樣。我看過蔡瀾先生的美食節目,聽他說外國人一般不吃魚頭,在廚師那兒直接就扔了,根本想不到魚唇居然能做出這等美食來,實在替那些不會吃魚的老外可惜。
香港人會吃海鮮,也舍得吃。
記得上次來香港,朋友一定要請我吃一頓“阿一鮑魚”,說是自己也沒去過,名氣很大,連一些外國政要來港,也都咽著口水不顧身份慕名跑去,我聽了當然是蠢蠢欲動?!鞍⒁货U魚”創始人楊貫一先生曾囊括所有全球性廚藝金獎,本人更是位居世界御廚三甲,在香港是婦孺皆知的人物。我們去的那家店面不大,人頭攢動,但非常干凈。那天就我們兩個人,除了鮑魚,點了不過四五個菜,鮑魚的味道倒是名不虛傳,可買單時差點沒把我嚇個半死——賬單上清清楚楚寫著:54D0元港幣!我讓她核對一下,她卻說什么這里就是這個價。我后悔不迭,說早知道這么貴,還不如把這個錢分一半給我,我自己上茶餐廳吃面條去。她一聽忍不住放肆地哈哈大笑,趴在我肩上連眼淚都笑了出來,淑女形象蕩然無存,惹得店堂里的人全都側目相向。
香港是一個漁人碼頭,只是從本地漁船上卸下的海鮮越來越少,越來越小,空運來港的海鮮漸漸占據了餐桌。
一百多年來的濫捕和污染,致使海洋資源銳減,香港海域很多海產品早已絕跡。我們常見的海鮮,相當一部分質優個大的都源于進口。象拔蚌是加拿大的,白對蝦來自南美,那種美味的加菲蟹是澳大利亞的。至于那野生鮑魚,則是紐西蘭才有的獨門特產。我那位朋友嘴極刁,養殖的海鮮進嘴就知道,一律拒絕。不知長此以往,還有多少海鮮真正是在海洋里自由自在長大的。
吃完了鮮美無比的海鮮,我撫著肚子站起來,看著池子里那些將不久于人世的海洋動物們想:這些東西平時都是橫行霸道張牙舞爪的,在深水里大小也是個角兒,怎么就讓人給收拾了呢,真是夠傻夠笨的。什么生猛海鮮,不過是給海洋生物臨終前奉送的一頂廉價的高帽子。其實這個世界上,只有人類才是最最生猛的。凡是可以吃的動物,包括鯨魚,鯊魚,甚至鱷魚,有誰逃脫得了人類的那張嘴巴,恐龍如果健在,你讓它試試,還不是一樣的俯首稱臣!
饕餮之徒美餐一頓之后才想起說這樣的話,實在是有些虛偽做作,于是立馬打消了這些悲天憫人的念頭,慚愧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