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蓼莪》在上食家薦禮中的運用

生與死，是人生的大事。《禮記·祭統》曰：“生則養，沒則喪，喪畢則祭。養則觀其順也，喪則觀其哀也，祭則觀其敬而時也。”古代為了表達對于逝去之人的懷念，對于神祗的敬奉，產生了各種祭拜禮儀，家薦禮就是其中的一種。

家薦禮，又稱家祭禮，是人們為了表達對先人追思緬懷之情的特定禮儀。“薦”是敬獻、祭獻的意思。家祭禮大約追溯到魏晉時期。《舊唐書·列傳第一百三十八孝友》：“晉中郎盧諶，近古之知禮，著《家祭禮》者也。”是知當時已貫有家祭禮。《新唐書·卷五十八》有孟詵《家祭禮》、徐閏《家祭儀》各一卷，宋陸游《示兒》詩“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可見宋時“家祭”為喪家平常舉措。但此僅為“有官爵及富厚者方得行之，不能通諸貧士”（顧炎武《日知錄卷十四》）。

民國初年，上食家薦禮在中原地區廣泛盛行，河南湯陰作為《詩經·邶風》衍生地表現尤甚。一般在地方上有一定聲望的人死后，殯出前一天晚上都要舉行上食家薦禮。其禮節莊重，程序嚴謹，禮儀中有一個重要程序是全文歌《詩經·蓼莪》篇。

《蓼莪》是寫先秦孝子悼念父母的祭歌。蓼莪指高大的莪，詩人見蔚與蒿，聯想到莪，自責不成材又不能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并為之盡孝而傷感悲愴，遂歌詩唱出失去父母的孤苦遺憾，抒發心中的凄涼、巨痛與苦澀之情。全詩凄惻動人，情真意切，聲促調急，如同哭訴一般，將人物的哀慟之情淋漓盡致地表達出來。

家薦禮的禮節至今已很少能見到，筆者曾經遍訪眾人欲知究竟，終于從一位當年目睹者、今年86歲高齡的原湯陰縣教體局高級教師張大猷先生那里了解到其程序的始末并整理如下：

上食家薦禮儀式要由賓相、孝子、光兒、吹手等眾人緊密配合方能完成。

執事人員：禮相6～10人不等；大賓8～12人不等，一般為雙數。光兒1人。

祭器：香案、香爐、香盒、茅沙、酒架、酒注一、酒盞、盤、受胙盤、匕、巾、茶盒、茶筅、茶盞、托、鹽碟、醋瓶、火爐、湯瓶、香匙、火筯、祝版、盥盆、帨巾等。

祭品：果、菜蔬、脯醢、肉、魚、肝、饅頭、糕、羮飯。

主要分工：誰擔任禮相、誰擔任大賓，由被邀做賓相者自己分工。由誰喝禮（俗稱喝禮生，猶節目主持人），由誰歌詩均在事先確定。

賓相（包括禮相和大賓）：負責上食家薦禮儀式的主持，由在社會上有地位、有功名、有知識的人組成。湯陰的賓相由城里的讀書人擔任，因為這一套儀式他們用起來得心應手。喪家對他們招待以上等的酒饌，還有上等的香煙，并派專人服侍。

光兒：也名把式，是專門的職業。俗稱“光兒是半個兒”。主要負責攙扶孝子，舉行儀式時小聲指教孝子應該怎樣做，孝子跪時他也單跪。上食家薦禮儀他全懂，所以能與賓相配合完成禮儀的整個過程。不過這一職業一般人看不起。

吹手：吹手須懂得什么是大樂，什么是雅樂，什么是鵝樂。大樂用嗩吶，聲音緊促；雅樂用嗩吶，聲音漫長；鵝樂是嗩吶學鵝叫喚。因之，需精通這些特點的吹手們擔當此務。

禮儀過程：禮相居先，大賓相隨到靈前，向靈三揖。禮相上靈臺（喪家用木板架起靈臺，上面有桌樓、供桌。靈臺不太高，舉步上去即可），大賓站臺下（橫排）。然后禮相站兩旁，大賓坐臺下（橫排，前有桌）。

光兒在靈旁待命。

吹手位置距靈臺較遠，但能聽見禮相喝禮。

禮相喝：分班序立，執事者各司其事。

作雅樂。

司香者拈香，司帛者整帛，司酒者酌酒（此類事均由光兒完成。帛指的是約一尺長的黑綢布）。

執事者引孝子出廬（由大賓2人至靈臺后引光兒攙孝子出站在靈臺，孝子有幾個出來幾個。大賓引出孝子即回本座。孝子出廬后長子即為主祭者站拜位——靈臺正中。其余孝子跪拜位兩側）。就位（指拜位）。

一、行告稟禮。

跪。叩首。興。移香案前。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興。復位（此一過程由光兒攙孝子并小聲教孝子完成。下同）。

執事者引孝子入廬請主（主指牌位。由大賓2人引導孝子至靈桌后抱主出，站至拜位）。

執事者接主升于香案（由大賓1人做）。去渾帛（去掉牌位上的黑綢布），去外函（去掉牌位上的木罩），加渾帛（把黑綢布加在去掉外罩的牌位上。此均由大賓做），大賓復坐。

作雅樂。

孝子就位。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興（起身）。移香案前。凈幾，燃燭，焚香一爐，酌酒盈尊（此類事務均由光兒做）。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興。

三濺茅沙（靈桌前放沙子盆，內插茅草。《左傳·僖公四年》：“爾貢包茅不入，王祭不共，無以縮酒。”可見兩千多年以前即用茅草縮酒。由光兒往茅草上澆酒三杯）。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興。

樂止。

二、行降神禮。

作雅樂。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興。

三、行迎神禮。

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興。樂止。

讀祭文。跪（孝子跪。孝子能讀即讀，因當時不少孝子文化程度不高，祭文是請人寫的，其中典故和生僻字孝子念不成句或讀錯，會鬧出笑話。故多由親屬中物色一文化程度高的人讀，但此人應上臺與孝子并跪）。開讀。

（讀祭文后）作雅樂。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興。復拜位。樂止。

四、①初獻（第一次行獻）上食禮。

孝子就位。作雅樂。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興。

移香案前。執事者引孝子親獻香帛（由大賓1人引孝子到案前取香帛）。

上香：初上香，亞上香，三上香。

獻帛：初獻帛，亞獻帛，三獻帛。

獻爵：初獻爵，亞獻爵，三獻爵。樂止。

孝子親獻餚饌（孝子獻一樣食品）。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孝子旁跪。舉哀。

敲鐘3下。歌詩經《蓼莪》之首章（歌詩與唱、朗誦均不同，要帶有感情。首章為“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勞。” ）。歌后擊罄3聲（鐘罄都是賓相帶來的）。

敲鐘3下，歌詩經《蓼莪》之次章（次章為：“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勞瘁。” ）擊罄3聲。

哀止。

②亞獻（第二次行獻）上食禮。孝子親獻餚饌（孝子獻一樣食品）。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興。孝子旁跪。舉哀。

敲鐘3下。歌詩經《蓼莪》之三章。（三章為：“瓶之罄矣，維罍之恥。鮮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無父何怙？無母何恃？出則銜恤，入則靡至。”）擊罄3聲。

敲鐘3下。歌詩經《蓼莪》之四章。（四章為：“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復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 ）擊罄3聲。

哀止。

③三獻（第三次行獻）上食禮。孝子親獻餚饌（孝子獻一樣食品）。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興。孝子旁跪。舉哀。

敲鐘3下。歌詩經《蓼莪》之五章（五章為：“南山烈烈，飄風發發。民莫不谷，我獨何害。”）擊罄3聲。

敲鐘3下歌詩經之六章（六章為：“南山律律，飄風弗弗。民莫不谷，我獨不卒。”）擊罄3聲。

哀止。

五、行親眷端饌禮。（多為女婿、姪婿、外甥端饌。饌品可多達百種。）

上食三獻禮畢。

六、行獻常食禮。（常食為家常便飯。多少樣隨意。）

與祭者興（與祭者與主祭者不同。主祭者為長子，與祭者孝子兄弟中任何人均可）。

作雅樂。

就位。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興。

執事者引與祭者獻常食（由大賓1人引導獻常食一樣）。孝子旁跪。舉哀。孝眷進常食（兒媳1人進），獻常食禮畢。哀止。樂止。歌詩。歌詩《思親》之全章（詩為：“親一逝兮不復返，百年永別兮恨難言。親一逝兮不可追，百年永逝兮情何堪。死后千觴，不如生前一滴。死后千牢，不如生前一雞。死后千襄，不如生前一匹。嗚呼哀哉，有恨誰知”）。舉哀。

哀止。

七、行侑食禮。（侑食，勸食。可令人開胃的食品。如山楂糕之類）主祭者興。就位。

作雅樂。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興。移香案前。獻侑食。跪。叩首。興。

八、行燎望禮。主祭者就位。跪。三叩首。興。

執事者引孝子詣燎所（燎所，焚燒紙箔之處）。

作鵝樂。焚紙箔。孝子望燎所一揖。復拜位。樂止。

執事者送孝子入廬（由大賓送孝子離開靈臺）。孝眷舉哀。

禮畢。眾賓三揖告退。

南宋朱熹曾編纂《古今家祭禮》，詳細地記錄了家祭禮的程序。但是朱熹又在《家禮》中說：“凡祭，主于盡愛敬之誠而已。貧則稱家之有無，疾則量筋力而行之。財力可及者自當如儀。” 只要能對祖先盡愛敬之誠即可，希望祭祀者根據自身經濟狀況量力而行。鑒于此，家薦禮在民間流傳的情況就與有關書籍的記載不盡相同，尤其是儀式上的歌《詩經·蓼莪》的內容，使前來憑吊的人受詩的感染，亦因哀慟而流淚。

實際上不僅僅是在中原地區，有資料記載說，在湖北省的房縣人們也用《詩經·蓼莪》歌來哀悼已去世的父母；貴州大學張啟成教授在其《詩經風雅頌論稿》的《<小雅·蓼莪>孝道思想的深遠影響》一文中談到，在貴州省的六枝、水城、關嶺等地交界處雜居的漢族、布依族、仡佬族、彝族，至今仍保留了傳統的祭奠儀式。在孝堂中，執事者代孝子歌《居處詩》、《素冠》之詩，歌《蓼莪》、《白華》、《南陔》之首章、次章及三章，以報親恩，場面肅穆而感人；在湖南常德、臨浪一帶也有類似的喪葬儀式，號為“堂祭”，同樣唱《蓼莪》、《南陔》、《白華》等詩歌。可見《蓼莪》在祭祀禮儀上應用是較為廣泛的。

在科學知識普及、現代化高速發展的今天，很多傳統的東西正在被新興的方式方法所替代。人們懷祖思親、寄托哀思形式也變得多種多樣，近年中還出現了網絡祭祀。雖然上食家薦禮現在已不多見，但它作為我們民族傳統文化的一片烙印、一個符號、一種證明、一段歷史，理當了解。

（作者簡介： 陶濤（1960.1-）女，漢族，河南省湯陰縣人，文博系列館員， 主要從事博物館理論研究，主要著作有《岳飛廟志》《湯陰古今文明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