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為什么會有“小姐”
“小姐”這個行當與一直很古老的娼妓業既相似,又不同。從相似的方向看過去,都是情色行當、皮肉生意。
中國自遠古就有雞崇拜。女媧第一天造的就是雞,直到第七天才造了人。雄雞一唱天下白,雞窩里飛出了金鳳凰。現在娼妓因諧音的緣故不幸也成了“雞”,這就像母親對每個孩子來說最偉大卻成了國罵“他媽的”一樣。最高級的器官——生殖器同時也是排泄的器官,高貴與卑賤一直相鄰,而純潔與污濁總是同在。
與此類似的還有一個詞,那就是“小姐”。“小姐”原本標顯高貴、純凈、富裕、尊嚴。古代能被叫“小姐”的,是大戶閨秀,否則只稱“丫”(丫頭、丫鬟)。但不幸的是,自改革開放以來,“小姐”一詞終淪為與“雞”為伍了。這也是“高貴與卑賤相鄰、純潔與污濁總是同在”原理的又一個應用罷了。當一個詞從高貴變得卑賤時也就愈發卑賤,由純潔而污濁后自然更加污濁。
面對“小姐”,所有人都能找到某種不可名狀的、道可道非常道的自信。即使自己比她們掙的少,也能呼喚出那天賦人權一般的優越感。男人們因而恢復了雄性的威武,女人們也找到了自己命苦的根源。它讓那些出賣權力的貪官感覺不到自己身上的風塵味兒,讓那些小偷強盜感到自己盜亦有道,讓那些走私販毒的亡命徒找到了道德的借口。
山寨
據說——二〇〇八是山寨年,其實山寨年年有,這年特別多。那么,山寨是誰建的呢?啊,那上面分明印著“民間制造”。民間,原本只是一塊廣闊的腹地,資源豐富卻不突出,邊界遼闊但很模糊。如今,這里卻成了偌大的加工廠。山寨手機、MP4、數碼相機,山寨音樂、舞蹈、談話秀,山寨派文學、評書、百家講壇,山寨明星、名人、春晚,山寨風格的新聞聯播、各地報紙摘要、海峽兩岸、焦點訪談,都應運而生啦。它們跳出了石蛋,開始大鬧天宮,直攪得周天寒徹。
主流文化雖然擁有無以匹敵的資本、無孔不入的媒體和強大組織下的人才資源,卻忘記了一個最基本的道理,那就是首先要贏得人心。逐漸趨于華麗派的假大空再也激不起觀眾的興趣,到處都是一起搖動的熒光棒和標語牌,到處都是假笑、假唱、假掌聲,到處都是綻放職業笑容的主持人……
第一個變成山寨的明星可能要算陳佩斯了,他長得就很山寨。自從他和CCTV打了一架,就嘩變了。從此CCTV的舞臺爬上來一個蹣跚的老農,而少了一個皇城根兒的——兒子。盡管陳佩斯曾在《陽臺》上眺望過輝煌的霞光,盡管他在《托兒》里描述過那種戲子的勾當,但他還是走上山寨,成了一位大盜。
當然,官軍也不是吃素的,也是要開電視電話會議組織圍剿的。山寨于是被打為假冒偽劣,被說成是垃圾式的粗制濫造,被宣布為沒有資質、資格、執照。在這里,我等必須區分實用商品和文化產品。諸如手機之類的就是實用商品。山寨手機無限時尚,功能強大,有些甚至是雙模的,可以SKYPE的,從而突破了移動運營商的壟斷。山寨不過是DIY的民間專業化,專業化程度高了,售后服務來了,質量也就越來越有保證。
而這山寨也從實用向文化覆蓋而來,從而有了山寨文化、山寨媒體、山寨廣播電臺、山寨電視臺、山寨出版社、山寨新聞社、山寨作協、山寨足協、山寨春晚、山寨新聞聯播、山寨超女、山寨高端訪問、山寨大家、山寨走近偽科學、山寨各地報紙摘要、山寨開心辭典、山寨足球之夜、山寨百家講壇、山寨同一首歌……
討伐民間DIY文化,封殺山寨具有獨創性與顛覆性的作品,以為就此便可萬事大吉、高枕獨享了。其實呢,這是陷入一場山寨式的文化博弈當中了。這種博弈自流民時代就開始了,直到今日之山寨。民間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堡壘,流民終于有了自己的避難所,網友終于建起了自己的武器庫。
當年的圓明園是山寨,如今的宋莊更像個城鎮,將來的中國美術館或許就是強盜的樂園。從《詩經》到樂府,從楚歌到楚辭,從原生態到變態的民族唱法,從擺攤賣藝到國粹遺產……
無數的山寨,會藏著多少強盜;一個居住著“官軍”的城市,又能有怎樣的能量——“強盜”就是將來的“官軍”?“官軍”就是曾經的“強盜”。其實山寨一直在那兒,等待著心有不甘的新創造者入駐其中。
(選自《中國社會的一千個細節(二)》/世紀嬰兒 著/河南文藝出版社/2010年5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