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里

春 末

出城兩公里，我看見桃花開過的痕跡

像是一些烙在春天尾巴上的傷感

水壩上，那些未完全墜落的殘紅堅持著一路喧鬧

還在哄著風箏往高里飛

孩子們真的是不諳世事

他們稚氣的畫板上，總是在忽略桃樹下

那對白發夫妻堆積在心上的衰老

移 動

青山移動了白云。她移動了一雙好看的繡花鞋

蟬鳴在移動，從明至暗

柳絮移動了一對波光滟瀲的小情人

燈盞移動了光亮。時間移動了依靠

石頭的懷里，灰塵移動了風霜雨雪的疲憊

長堤上，斷橋邊，溫暖的人啊

移動了夕陽的憂傷

我移動了四十年前的小坎坷

四十年后，膝上的舊詩集，移動了抒情

一頁一頁的夢想，被句號移動。我生病，痛風，怕冷，

心律不齊

目光移動了風景。我移動了掌紋中的愛情線和生命線

以及，寫給她的進入我墓室的密碼

藍天移動了故鄉，故鄉移動了河流

河流移動了我的殘生

她移動了一雙好看的繡花鞋，移動了我一生的平庸

與安靜

清 明

今天，或許，我走在路上

用太陽的光線拉著人間這輛破舊的馬車

有些吃力，有些心衰

路邊的野花，我想采一朵

我愛過的人，面目模糊，在樹上唱歌

或許，我還不能停下。因為，活著的緣故

是一種承諾

但是，我知道最后的安靜

那就是——溫馨的銀杏葉蓋著我的墳土

周圍站滿了仍然不開口說話的親人

山坡上的一群羊

山坡上，一群羊，身上寧靜的時光

令我匆匆行走的腳步停了下來

我轉過身，看見青草們在往事的塵埃里

露出半個芬芳的頭顱

一群羊，在童年的鞭梢上

如此耀眼

山坡上，一群羊，穿著潔白的外套

令春天的翅膀，扇開油菜花爛漫的心事

我被一群羊咀嚼著，被油菜花傾吐著

被親愛的青草，消化在故鄉的胃里

一群羊，在風中亮著的燈盞

如此溫暖

山坡上，一群羊，引領我回到族人們的中間

把我修飾得如此風度翩翩

如此優雅

天亮了

天亮了，故鄉的容顏再一次退回到夢中

那些徹夜未眠的燈盞，在奄奄一息時，已無力浮出

三千里疾走的河水

離家的馬蹄深陷在驛路上。我家的新娘，誰將在黎

明時分

為你揭掉歲月蓋在堅守在貞潔上的最后的紅綢

春分時，我在遠方為你收集鳥語失散的種子，立秋時

我把疾病里的長矛取出來，磨亮，為你

挑起青春將要經過的山寨上的明月

天亮了，故鄉的衰老跟隨著起伏的炊煙艱難地醒來

那些滿坡的牛羊繼續搖著內心里童年單調的鈴鐺。

而我親愛的兄弟們

被一堆堆耀眼的黃土越埋越深，長輩們坐過的柏木

門檻上

又多了些過早到來的霜雪的虛白，和寂靜

天亮了，我家的雞犬桑麻是否還在木格小窗上剪貼

紅葉的窗花

天亮了，我家的耕牛是否還在田地里用犁鏵丈量收

成的寬度與厚度

天亮了，我家的新娘是否還坐在床前的繡花鞋里等

待下一個夜晚幸福的來臨

天亮了，故鄉的歌謠再一次嘶鳴在我的MP3里

冷風撞開城門的時候，我失去依偎的啜泣被擠碎在

公交車的喧鬧里

我忘了該在什么地方下車。我忘了漂浮在三千里河

水上的故鄉

該在哪里靠岸。天亮了，我蝴蝶樣飛翔在田野上的

新娘

你嬌小的身子是否還能守住我回家的方向

秋風中的蘆花

這些蘆花，是誰飄逸的白發

紛紛擾擾的往事，在夕光中寂靜地閃爍

風的路線柔軟得令人心悸

蘆花抖動的火焰，令大地更加空曠

故鄉溫暖的日子正在集體后退

就像那些堅持傷感的水鳥，因為美得執著

而不肯凋謝。我知道我無法再次回到蘆花的身邊

無法再次將前生的約定交還給壩上那位耀眼的姑娘

黑夜來臨，秋風中的蘆花

這些集結在我生命里的燈盞

今夜，將繼續朝著老家的方向癡情地移動

夢魘·巴中的前世今生

那時候，我在巴中的前生里

閉著眼睛，看風花雪月從衙門里進進出出

戴官帽的人坐在滑桿上，我混在人群里

誰都不知道，該不該手舞足蹈

那時候，南龕坡上的一個道士

只用了十分鐘，就走完了巴中的大街小巷

然后，又回到隋唐，坐在石窟中，手捧香火

守護著一聲鳥鳴的

起起落落

如今，我睜開眼睛看

見那炷不說紅塵的香，已燃了一千多年

那條承載酒色才氣、紙醉金迷的巴河仍然在我們的

欲望里穿腸而過

而道士，在我的夢里

瘦成了一縷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