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年,聽一位小提琴家講座,他4歲拉琴,在父母老師的精心虐待下練得功夫神勇,一路殺到莫斯科音樂學院,又得頂級大師指教,成績佼佼。然后殺到德國。他說自己就像掌握了十八般武藝的劍客,一心拜名師,找對手,準備決一雌雄。不承想到了德國,那名師都沒耐心聽他拉完,說你太用勁了,然后把他晾在一邊。這位被贊賞慣了的天才疑惑得不行,有勁沒處使的痛苦可想而知。再然后,德國大師才跟他說,音樂不是練出來的,而是養出來的,藝術到了一定的火候靠的是滋養。此后,他聽音樂不再是聽,而是嘗,用耳朵去品嘗其中的咸酸辣苦,跟吃飯一樣,咀嚼、消化、慢慢吸收。他不再整天抓著琴弓子不撒手,他明白了,喝咖啡,看閑書,聊天談戀愛都可以算做一種滋養。于是,他真的長進了,這個長進是本質的:音樂是表達,也是享受,拉琴的時候他能感到某種幸福。
在中國農村,生孩子不說生孩子叫做養孩子;在城里,栽花不叫栽花叫做養花,難道不是一樣的道理嗎?去年,我家有盆文竹長得郁郁蔥蔥,勢不可擋。我把它請進屋,施肥,澆水,把新生長出來的莛子編起來,搭上連接屋頂的玻璃,讓它成為室內一道綠色的風景,結果折騰了個夠,它的葉子卻漸漸發黃,枯干,完蛋了。怪文竹不爭氣,也怪我自己偏心眼。但凡我家養的花,我偏向哪個,哪個準完蛋。擋不住我心急啊。可惜孩子只有一個,偏不偏就是他了。前不久他對我說,線性勻速前進的時間不過是我們頭腦里的一個概念,著什么急嘛。沒錯,小說也是養出來的,不是寫出來的,誰規定每天必須寫多少字?顧彬說他們德國的作家苦心竭慮一天寫不了一頁,我們的作家三個月一本長篇出來了。他說那是不尊重語言。他說得太文了,我的朋友楊爭光有一句粗話來比喻,管那叫做拉稀屎。
同樣的道理,事實上有一些好的滋味也靠養。街上的涮羊肉館子都聲稱自家的羊肉來自內蒙古。內蒙古的羊靠的絕對是養,春天下了羔,要養過一個冬天,那種養就是熬時間,羊瘦到像所謂的紙皮燈籠,等到第二年返青才能長大,秋天出欄,肉味鮮美。而山東的羊是催出來的,給足飼料,催肥,當年就出欄,也說是內蒙古的,味道當然不同。吃出來的自認倒霉,吃不出來的以為天下羊肉一個味。這年頭賺到錢就是硬道理。芫荽(香菜)長不大因為出杈打籽,好辦,咱給它施避孕藥;櫻桃長得比核桃大,還是櫻桃味么?沒吃過。北京的老人不吃市場上的雞、魚,都是現代技術催生的,說雞沒雞味,魚沒魚味。吃多了人也沒人味了。
(摘自《新華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