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我看見床邊走過一個人。
房門關著,可她是從那個方向過來的。她走得很慢,沒有腳步聲。她白色的衣服像一件袍子拖到地上,如同她的面孔一樣模糊不清。女人非常瘦,尖削的肩頭非常突出,像個衣架子。
我微閉著眼睛,看她在我的房間里走來走去。她不拿起什么,也不翻動桌上的東西。
趁她背對我的時候,我看了一眼同宿舍的其他五個人,他們睡得很熟,像死了一樣,連鼾聲都消失了。
我想這是一個鬼魂。
她是來找我的。因為我已經死了。
她向我走過來,月光照亮她身后的窗臺。她的面龐依然藏在黑暗之中。
我緊閉雙眼,屏住了呼吸。
我的被子正在被拉向床外,它下滑的速度緩慢而堅定。我想右手還枕在腦后,必須把它抽出來才能抓住被子,可是抽不出來,——那一刻,我才發現自己的頭顱是異常沉重的東西。
被子繼續下滑,左側的身體和腿已經暴露出來,有些冷。被子的邊緣在我的皮膚上繼續移動,我將隨著它一起滑走,滑向無底的黑暗。我將像一塊巖石在深海里繼續它的墜落,它的飛翔。
然而我醒了。被子搭在腰間,右手的確壓在腦后,已經麻木了。同伴們的鼾聲此起彼伏,如同夏季的田野。
我蓋好被子,呆呆地想了一會兒,又睡了。
(選自《北京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