搴州中流,一人一舟一江秋。
我以為我的一生就這樣寂寞地度過,像江邊蘆葦獨自枯榮。
于千萬人之中,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遇上了他——鄂君。
他一襲青衫,風度翩翩立于青舟中,淡淡的夕陽近乎偏愛地落在他的臉上,以完美的角度給他堅毅的面龐籠上一層溫柔的光芒。看到他的那一瞬,我混沌的天地似乎一線洞開,豁然開朗。
我劃著槳,一如以往,但羞澀的歡喜在心中解凍,涓涓潺潺,淙淙流淌,心低到塵埃里開出寂寞的花。舟行水中,兩岸的蘆荻如銀狐的尾巴一般舉在落日的背影之上;他的衣袂輕舞飛揚,悄悄撩撥著我的心意,我心中似有猛虎在輕嗅薔薇。而他對此一無所知,他只是對著一江秋水,卻不知身邊這個女子心中也是激情澎湃。他是楚王子,胸襟該如海一樣浩淼,他心中想些什么呢?我不知道;可我仍猜著:他注意到我了嗎?還是在他眼里我并不存在……我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看他,他眉頭緊鎖,一臉專注。他轉過身,我連忙收回目光,心里驀然一驚:他要和我說話嗎?越楚語言不通,怎么辦?可一瞬間失望如點滴秋雨濕透了我的心:他只不過要和身旁的童子說話,他的話我聽不懂,但他厚重動聽的聲音卻像快樂的鼓點撞擊著我的耳膜,那似古琴一樣的聲音似春天里最溫柔的草拂著我的心。
我要醉了,醉在他的聲音里。他的聲音是一汪碧波,而我是泊在上面天南海北漂泊的船,難以自持。槳飛快撥開水,水聲激越,我試圖掩蓋我內心的激流澎湃。
他顯然是被水聲驚動了,抬起頭看了我一眼,隨后報以溫和的一笑。四目相對,眼波流轉,微笑蔓延,電光火石間怦然心動。我慌忙低下頭,可雙頰飛出的紅云背叛了我,縱然天邊有晚霞也難以掩蓋我的心思。他又笑了,明媚溫暖含著包容,濡潤了我撲撲亂跳的心。
殘陽鋪水中,一彎月牙如菩提葉掛在半空,只有此刻它們才能相遇,就像我與鄂君。他是楚王子,背負著經世濟民的重任;而我只是越女,以劃槳打漁為生,橫在我們之間的不只是語言更是迢迢銀河。
天色漸晚,寂寞的歡喜落下,纏綿的水聲漾開無限的憂愁,他終將遠離我的青舟和我卑微的生命。舟至彼岸,他緩緩離去,同時離去的還有我的心,留下的只有我那顆逐漸破裂逐漸在塵埃中失去光澤的心。
在黑暗的河流上,懷著一邊洶涌一邊無望的不見天日的愛,隔著霧濕的蘆葦,只有我知道我在默默目送他的離去。
對著茫茫江水,哀歌一曲:“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把愛把怨把心把柔腸千轉都揉進這江水中。
燈火逐盞熄滅,歌聲也早已停歇,黑暗河流上的這一夜是他的昔日卻是我的今生,我愿為他從此而盲,帶著隱秘的憂傷終了此生,而他繼續著他的高貴與傳奇。
在傳說中人們總希望加上美滿的結局,但相遇的第一現場,只有我知道這只是一個人的悲歡離合,與世界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