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地人看湖,杭州人爬山。這句話不知道是誰說的,反正不是我說的。我現在轉述這句話,也不代表我就贊同這種觀點。事實上,如果西湖小一點,杭州人說不定早就將它圈起來,坐在那里忙著收門票了。如果像池塘般大小,可能已變成某個富豪院子里的游泳池了。可惜西湖太大了,走上一圈都得花上一天,所以,杭州人就拍拍胸脯,灑脫地說:讓你們外地人玩吧,我們到山上去“搞搞兒”。
杭州多山,爬山自然也是杭州人樂此不疲的愛好。但打著這樣的口號,杭州人便將爬山當成一件風格很高尚的事了——我們把西湖主動地讓出來了,把白堤蘇堤湖心島都讓出來了,為的就是讓你們外地人玩得痛快,玩得舒坦,玩得如癡如醉。我們義無反顧地選擇爬山,累是累了點,但想著這多少也是為你們外地人做出的犧牲,心里也就崇高起來,在崎嶇的山道上,我們也就愈走愈快樂了。
所以,杭州人爬山爬得很熱情,也很賣力。因為,除了彰顯了某種“偉大的犧牲精神”之外,他們的骨子里,其實還分明藏有另一種揶揄的成分——看看你們這些外地人,一到杭州就知道個西湖,就整天圍著西湖打轉轉,我們杭州人早就不玩兒湖了,我們現在開始玩兒山了,知道不?這種狡猾的炫耀式思維,雖然還不能認定與南宋遺風有何干系,但毫無疑問地屬于南方人愛耍小聰明的慣常招式。爬山就爬山,爬兩座小山丘,一定要自我崇高一下,或者揶揄別人一下,心態是很值得玩味的。
不過,我還是覺得與游湖相比,爬山也是一件相當有趣的事兒。杭州的山都不高,也不險,很適合我們這種松垮垮的人爬來爬去。山若太高,別說體力不支,毅力也有問題,上不了山頂,終究是一件難以自足的事。山若太險,那就更不是我們這種貪生怕死者的征服對象了,只有留給探險家們玩兒刺激玩兒失蹤了。所以,閑暇之余,我最愛的還是爬山。
最早爬過的是吳山,因為離我原先的單位近。有時下午得空,便約三五個同事上吳山遛遛,感受一下鳥語花香的氣氛。但我最愛爬的還是寶石山。寶石山不高,不會對人的體力和耐力提出嚴峻的挑戰,非常適合一家三口的集體行動。同時,寶石山也還暗藏幾分險姿,尤其是過了黃龍洞之后,山道逶迤得很,愛耍點小冒險的年輕人,在這里玩玩盡夠了。如果還嫌不夠,爬到山頂,那里還有好幾塊凌空兀立的巨石,攀上去做禿鷹狀鳥瞰杭城美景,也不是不可以。我就常常見到那些高中生模樣的小青年,“輕功”“五爪功”“壁虎功”全用上了,從這塊巨石跳到那塊巨石,累了,便像姜太公釣魚一樣,盤坐在巨石上,看看風景,吹吹山風,神氣得一塌糊涂。
其實與我這愛好相同的人還真不少。每次去爬寶石山,都是人潮涌動,從三歲小孩到七八十歲的老人,只要能走路的,都朝山上爬,路走得不太好的,拄著拐杖也要往山上爬,像趕集似的。據說,這叫熱愛生命。我認為,這屬于英雄所見略同。與天斗與地斗,現在,杭州人開始與山斗。他們或快或慢,走走停停,爬爬歇歇,西邊看黃龍體育中心的現代建筑,東邊看西湖和日新月異的現代樓群,順便將自己的家在地圖上重新定位一下,想象自己竟在這等天堂美景中生活了數十年,心里確有幾分滿足。
寶石山深得杭州人的喜愛,除了爬起來恰到好處,不至于使出吃奶的力氣,還在于它終歸匯聚了不少的人文氣息。喜歡書法的,看看一路上的那些摩巖石刻,雖然字跡還挺鮮艷,但年紀都很不小了。若有懷古之幽情的,也可以讀讀那些發表在石頭上的古人佳句,有不認識的字,回家再翻翻字典,多少也長了點知識,何樂而不為?爬到山頂,圍著那座很深沉的保塔轉上一圈,你也許會發現,這保塔瘦是瘦了點,但還是挺符合現代人心目中骨感美人的標準。如此一想,心里便有了與佳人相約的感覺。
都說杭州人一生愛水成癡。其實,站在寶石山上,看著一撥撥杭州人氣喘吁吁地上來,蕩上一圈,又氣喘吁吁地下去,你也會覺得,杭州人對山也是愛得纏綿。
(選自《作家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