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淑燕: 臺灣纖維藝術家,華人地區最早以樹皮纖維進行創作的作者之一。從事天然纖維藝術研究、教學與創作的“纖維藝術工作者”。
在合成材料大行其道的現代社會,身著樹皮衣的原住民已難得一見。而今,這一失傳多年的古老工藝,正在陳淑燕的手里,重獲新生。
你聽說過樹皮做的衣服嗎?想象一下:一件件以樹皮為布手工制作的“樹皮衣”是什么樣子?微微泛黃的自然色澤,裝飾著原住民的菱形圖騰紋樣,有的直接用天然植物染料隨意揮灑,有的卻不施裝飾、嫩白如洗,展現出本真活潑的形態和原始質樸的沖擊力……
這仿佛來自遠古時代的“樹皮衣”在世博期間“工藝#8226;綠色生活演繹”臺灣手工作品展上亮相,引來一陣驚嘆:原來樹皮也能做衣服,而且這么漂亮!創作這些樹皮纖維服飾的,就是陳淑燕。
大自然的召喚
太平洋岸邊的花蓮新社村,傍山依水,植物環繞。五年前,陳淑燕從臺南搬到這里,立刻被這里的原住民葛瑪蘭族吸引。她租下臨海的平房,并將自己的“樹皮布大本營”設于此處。“海景房”的屋檐下掛著一些收集來的樹皮和枝干,包括構樹、月桃與香蕉絲等,都是她創作常用的材料。伴著鄰里的雞犬之聲,家養的兩只小狗在小屋自由進出——陳淑燕的創作舞臺,猶如一道風景。
作為一個漢族人,陳淑燕卻帶著編織手藝進入原住民部落,也編織出藝術與社群的新關系。這樣的故事究竟是怎樣的開始?
大自然是陳淑燕“纖維人生”的第一位導師。出生在臺東鹿野鄉村的她,打開家門就是高大的都蘭山,四周被綠油油的茶園所包圍,兩旁則是相思樹與竹林護衛的小徑。小時候的她就愛赤腳在中央山脈下的臺地間奔跑、留連,那是大自然教給她的人生第一課。
上世紀90年代初,臺灣掀起一股鄉土文化熱。帶著內心蟄伏許久回歸鄉野的思念,由藝術專科畢業的陳淑燕參加了一次原住民部落的音樂考察。回想起當時,完全是一股知識分子下鄉重新認識土地的素樸熱情。
在那里,當聽到孩子問起“這個在哪里?”老人就把手一揮:“用手去找!”這種自然的態度深深地打動了陳淑燕,也讓她有了一股想要為原住民做點什么的想法。“拍記錄片、研究人類學或是采集民族音樂,都是很容易找到的方式。可我想試試看,是不是可能用藝術找到一個切入點?”
1992年,臺灣已經有少數藝術家開始用纖維材質進行創作,用麻線做地毯編織畫的陳景林老師就是其中之一。陳淑燕在偶然的機會下看了他們在福華沙龍的“經緯之間──纖物三人展”,她非常震撼。原來,纖維不僅能做工藝品,也是純藝術創作的原材料!
經過不斷的摸索、嘗試,陳淑燕的藝術取向漸漸明晰起來。2000年,她進入臺南藝術學院研究所,決心專修纖維藝術。一開始以繩線的纖維編織為主,后來追溯到了纖維的原始功能——制作樹皮布。對陳淑燕而言,樹皮布的魅力不僅是和大自然的親近,更在于它更本源的創作方式:“織布是纖維的經緯交織,而樹皮布則有很大的不同:在制作中,每一根纖維都是獨立的個體,保有自己的個性,通過捶打,能讓纖維分解后在自由的狀態下彼此糾結成天然布料。 ”
如同綿延全身的經絡一瞬間貫通,她覺得,這就是她想要的表達方式!
用歷史給生活上一課
從研究所畢業后,陳淑燕應臺灣史前博物館之邀回到臺東,在原始編織研習營擔任講師,希望讓他們通過重新接觸原始工藝來激發原創精神。可是,這是一項瀕臨失傳的工藝,年輕一代幾乎不了解,這課該怎么上?
拿著半個多世紀前人類學學者的調研報告,陳淑燕琢磨了很久。最后,她結合自己的纖維編織經驗,讓學員們從實驗中了解到了樹皮纖維的歷史和工藝。
兩天的課程,陳淑燕安排得井然有序,她帶著學員們上山采集構樹,讓離開自然許久的族人再次親近山林,在陽光與微風中吸吮著搥打出的樹汁氣味;透過手的操作和身體的勞動,讓植物的原質之美流露出來,她再參照許多創意啟發,激勵大家由這樣素樸的美去創作各自內心的感受。其中更安排學員到當時正好也在嘗試重新制作祖先樹皮衣的阿美族都蘭部落,長老的現身說法更加堅定了大家的信心,從不了解到好奇再到熟悉,兩天的課程結束,不少學員開始對這門古老的技術表現出濃厚的興趣。
書本上的歷史記錄被復原成當下活生生的創造,再反哺給歷史的創造者,陳淑燕覺得自己并不只是在“幫助”原住民朋友,而是真的欣賞、體會他們的生活智慧,以力所能及的工作來給他們啟發,讓他們與母文化更好地聯接。
2004年,陳淑燕到花蓮縣新社村,帶一群噶瑪蘭族媽媽們做纖維編織。當時基于文化傳承的動機,不少當地婦女已經重拾起傳統的纖維編織工藝。因為已經有工藝基礎,陳淑燕就給她們介紹更多審美和設計上的想法,為傳統賦予新意。
為了讓學員們有更好的凝聚力,陳淑燕號召了一些村民以傳統工法,在海邊蓋了一間茅屋當工作室。無奈工坊運作不到半年,一場意外的大火讓整間工坊付之一炬,對于剛起步的工坊來說是個重大的打擊。工坊用來年申請到的一點經費,改裝了兩間閑置民宅作為工作室與展場。學員們有了創作,也會賣給觀光客,但由于價格混亂,并不足以維持生計。陳淑燕開始思考,如何能讓這些手工藝能從傳統編織的格局,提升為更精致、更能與當代生活接軌的創意產品?
除了留住手藝和吸引年輕一代的新血加入,挖掘材質的藝術性,讓更多人了解它的文化內涵,無疑是一種不錯的營銷方式。
“活性編織”的互動與探索
為了喚醒人們對樹皮布等天然纖維的感官體驗,陳淑燕以樹皮、竹藤纖維為材,通過錘打、編織等工藝創作了幾個大型的裝置藝術,并帶著它們到全世界展覽,讓更多人接觸到纖維的質地與美感。
“我關心人作為主體,和環境之間產生的互動關系,你可以在與樹皮互動的過程中與它對話。”陳淑燕的作品時刻強調著與人的互動。《輕擊著、那回聲》是陳淑燕的得意之作,樹皮的原始保護層意象,讓觀眾置身其中,如同被某種環境所包裹。而她的成長歷程以可見的方式通過材質穿透出來……
加工植物纖維主要依靠人力敲打,這項工作看似乏味,陳淑燕卻樂在其中。她覺得,捶打對樹皮來說很像外在的磨練,這種重復的、大量工作的狀態,會將自我也投射進作品中去,從中,她發現了樹皮制作的心靈療愈功能。“用手處理材料是極具身體感的勞作,會帶著心沉靜下來。這會讓人的心學會跟自己和諧相處。”
2005年,陳淑燕的作品入選立陶宛國際織物雙年展,以纖維藝術為主題的“從洛桑到北京”雙年展已經舉辦了七屆,她都是參展藝術家。她說,之前是站在研究和推廣的角度上搞創作,希望能讓更多人接觸到這種媒材的質感與美感,以及關注到自己和身處環境的聯結。接下來一年,則希望更專注于樹皮布和手造紙的研發與創作,創作更細致、深刻與詩意的作品。
不久前,陳淑燕為新村小學搭建了一個樹皮纖維的綠色走廊,她在主體結構旁的角落種上爬蔓植物與蜜源植物,使其自然地攀爬生長,并吸引昆蟲來訪。隨著時間的推移,新的植被將取代舊的骨架,作品就是一個新的生命體。在工法上,陳淑燕與當地原住民合作,以他們原本就熟悉的魚簍編法作為基礎,開展出新的造形與結構。看著傳統技術做出新的建筑,村民們也覺得很有成就感。
從一個不了解原住民文化的大學生,到樹皮纖維的教學者,又從華人地區最早的樹皮纖維創作者,到一個到處推廣樹皮纖維文化的藝術家,一路走來,陳淑燕都在不停地探索。
而今,陳淑燕正在考慮如何讓城市里的創作者和鄰近農村合作,讓村民生產樹皮布之類的天然素材,再讓設計師購買這些素材,生產出創意產品,在城鄉間形成一種良性的互動。“這是一種抽象的編織,就像纖維保持各自獨立的個性但彼此交織成一個有彈性、活力、會演變的整體。”這是集體協作的成果,也是共同努力的結晶——將藝術與社群編織在一起,這也是纖維藝術帶給她的啟發。
或許,不久我們就能看到樹皮布以“公平貿易”的形式走進我們的生活,也可能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這都將是一個愿景。但基于她對材料、技術與歷史文化的研究,讓我們相信,她較之一般的工藝創作者看得更深,更遠。
樹皮布制作工序
1.采集。選擇樹木以直而少結瘤,當年生一年以內尤佳。采集盡量以側枝為主,不妨礙主干的生長。鋸下的枝干,謹慎地裁切合適的長度,將樹葉、分支去除。
2.去除外層表皮。用薄制鐵片,或刀片,將最外層帶有斑紋的咖啡色表皮輕輕去除;留下完整而潔白的內層皮)
3.剝皮。使用鋒利刀片由上到下直線縱畫開樹皮,將內層皮與木質部分慢慢剝下分離。
4.卷起,浸泡水中。搥打前盡量使其不接觸空氣,避免氧化變色,亦有軟化膠質的功能。
5.搥打。按照次序地在攤開的樹皮上逐一搥打,猶如編織的次序。力道要均勻不宜過大。搥制過程中專心觀察樹皮的變化,因為自然成長的樹皮會因環境的原故而厚薄不均,所以搥打次數與力道會有所不同。
6.洗去膠質,再捶打。樹皮因為密集的搥打,逐漸松開堅硬緊實的結構而變得松軟,此時于水中浸泡能將樹膠溶解;經過多次浸泡、擰干,就會逐漸把樹膠清洗干凈。直至樹皮纖維絲絲分明如網狀織物,松軟勻稱。
7.晾干與定型。搥打完成的樹皮可以熨干或晾干。而晾干的方式,除了吊掛通風處晾干布有自然皺紋;也可將樹皮攤開平鋪于光滑的臺面上并拍打固定,有定型之效;待其干燥后揭起,可得平滑完整的樹皮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