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仍記得那些溫馨的夜晚,一家人坐在小客廳里,一邊聽著收音機里8點檔的小說連播,一邊慢悠悠地縫衣服。
" "上小學的時候,鎮上老北門古浚河流過的地方,有條“鐵枝仔路”,路旁有家裁縫店,店門總是敞開的,八九臺縫紉機當街擺開,市聲人聲硝煙嘈雜,裁縫師傅只管挺直了腰板,坐在縫紉機前。火車來了,平交道的鐵線閘欄當啷啷放下來,腳踏車小汽車都停住;火車過去了,鐵閘欄當啷啷收上去,腳踏車小汽車一起發動叫囂起來。裁縫師傅手上的活兒一點沒受影響。
午后,裁縫店常有學生來上課。老師在黑板上畫剪裁圖,賢淑的婦人小姐在下面抄畫筆記,剪刀、畫圖粉餅、曲線尺、針線、布料都攤開來。學裁縫是有規矩的,儀態要莊重,舉止要文雅,像茶道劍道一樣。
我媽也是個裁縫,在這家裁縫補習班上過28天的課。
我家的縫紉機就安置在客廳外邊的屋檐底下。我從學校放學回家,就在縫紉機邊寫功課。裁縫桌上堆滿了一摞一摞布料、時裝雜志和尺寸簿子。裁縫車嗒嗒響,熨斗蒸汽噗噗作聲,車邊機的白絲線梭子悠悠轉動。
街坊鄰居縫縫補補的雜活兒,我媽都包攬來免費縫制。慢慢地,洋裝雜志上那些新式洋裝套裝、旗袍、迷你裙、喇叭褲、熱褲,還有男式的襯衫、西裝褲,她都能有模有樣地做出來。
裁縫生意多起來,我媽忙不過來,需要幫手。家里現成好事的閑人有兩人:一個是小四學生,我;另一個是在職少校軍官,我爸。
每天放學回家,我書包一甩,裙子一撈,坐上小板凳,人家說我“小辮子,手飛快”,縫衣邊、做布扣子、打盤花扣,這些都是我的絕活。我爸竟也能把針腳縫得整齊細致。晚飯過后,我們一家人坐在小客廳里,一邊聽著收音機里8點檔的小說連播《七俠五義》,一邊慢條斯理地縫衣服。
如此過了好些溫馨忙碌的夜晚,直到我去臺北上學。
我家那臺兄弟牌腳踏縫紉機,一直用到1980年,轉軸因使用過久打薄磨損不能再用了,廠家也不再生產這型號的零件,我媽才讓人收了去。
1980年以后,臺灣成衣加工業興起,手工縫紉式微。街上、菜市場、百貨公司成衣四處泛濫,以斤論價。我哥結婚的時候,嫂子陪嫁一臺電動的勝家縫紉機,能正著車、倒著車、雙線單線、曲線、暗壓線的多種功能,還能把齒輪針型換下來,繡各色花樣。只是不常用,擺在哥嫂房里,倒像是一件家具了。
聽說,現在臺灣有人專門收購舊式縫紉機,拆成八大塊,都是好木頭。上面有商標印記的,用在咖啡館做“古早味”復古裝飾。黑鐵紋路踏腳板、車身則改裝配套,刷上黑亮油漆,做成古董架子。大家都說,“很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