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走向深藍色的海洋

可以憧憬，中國這個傳統大國正努力把自己的眼光從陸域疆界放寬到深藍色的海洋上，把600年前短暫但卻輝煌的海洋文明發揚光大

5年前的7月份，炎熱的夏天，全國人民都在紀念著600年前那位太監中少有的正面角色。1405年7月11日，鄭和率領著他那驚人的船隊，從太倉劉家港開始七下西洋的壯舉。 這次紀念活動規模之大，規格之高，史無前例，中國高層領導也紛紛出來講話，并把每年的7月11日定為中國的“航海日”。這引起了《商務周刊》的興趣，我們認為這次活動并不是單純的一次紀念，背后所表現出來的是中國人對藍色海洋的向往。 當時，中日關系由于日本文部省批準了新歷史教科書、時任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參拜靖國神社等事件走進低谷。兩國之間的長期爭議也逐漸白熱化，其中包括雙方在東海油氣田的開采權上爭執不下。 2005年，南海更是讓中國人高興不起來，南海諸島大部分為周邊國家所占據，中國只控制著其中的7個島礁。而按照《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的規定，我國擁有300萬平方公里的海域管轄權，但其中有100多萬平方公里的海域與朝鮮、韓國、日本、菲律賓、馬來西亞、文萊、印尼和越南等國家存在劃界爭議，且矛盾時有激化。討論中，我們還聊到了海上生命線馬六甲海峽，大國一直在試圖控制這一黃金水道，這對于越來越依賴石油進口的中國來說不是好消息。 最后，我們聊到了美國人阿爾弗雷德#8226;塞耶#8226;馬漢，他是世界海權論的鼻祖，100年前那本《海權論》至今為各國海軍和戰略學家津津樂道。中國需要一個怎樣的海洋空間和海權戰略，中國相關部門是否已經開始認識到海洋對于中國未來的意義呢? 做案頭工作的時候，我們了解到高層已經開始關注中國海洋戰略，國家海洋局和有關部門著手進行了前期的規劃和研究。我們決定操作“中國海權覺醒”這樣一期封面報道。 當鄭和率領船隊揚帆10年后，葡萄牙亨利王子的遠征船隊才開始非洲西北部的探索，80多年后，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但顯然，中國人此后幾百年，并沒有在海洋上有所作為，相反，西方人卻借助海洋強大起來，并把堅船利炮架到了中國的門口。馬漢的著作中強調的也是海上霸權，他在最后更清楚地指出自己寫《海權論》的更深層次目的，是實現西方文明對東方文明的支配，將中國、印度、日本等東方文明納入基督教文明的懷抱。 顯然，中國海權不同于馬漢式的海權，報道前我們就確定了一個基本的方向，與馬漢的海權論(Sea Power)強調的是力量不同，我們強調的是與主權共生的中國海權，應該更多強調海洋權益(Sea Right and Benefit)。 隨后，我和記者商思林開始了采訪，在全國總工會附近的酒店里，我們采訪了國家海洋局發展戰略研究所副所長楊金森;在北京西三環萬壽寺旁邊的小茶館，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戰略問題研究中心的國際問題專家張文木和記者聊了一個下午;在薊門橋邊上的中國政法大學，中國政法大學國際法研究中心主任周忠海從歷史角度對中國海洋權益觀念淡薄做了反思。記者還到位于青島的中國海洋大學采訪了專門研究海洋政治的劉中民教授和熟悉南海問題的海洋發展研究院副院長韓立民教授。 采訪基本結束后，文章的大致框架也基本清楚了，但是如何開篇一直令記者頭疼，這樣一個宏大的題目，如果不能在開篇就吸引住讀者，很難達到我們一直強調的讀者“最大公約數”。寫作時，記者一直希望能找到一個精彩的鏡頭。恰巧有一天，我在報攤上看到一張報紙上有關于中日東海油氣田紛爭的文章，其中有關于日本飛機在中國東海油氣田鉆井平臺上空偵察的介紹，我馬上豁然開朗。在后續翻閱了一些更詳盡的報道和有關日本偵察機的詳細資料后，就有了這樣的開篇: “飛機轟鳴聲從云端傳來。海上鉆井平臺上的中國工人們抬頭仰望時，幾架日本海上自衛隊第一航空大隊的P-3C反潛巡邏機正飛過頭頂，距離近得可以清晰地看到日本飛行員的眉毛和表情。這些監視中國油田的飛機是從日本鹿屋航空基地起飛的，約兩個小時就能飛抵這里。每天日本人對這一油田設施的監視，中國的工人早已習慣。” 2005年9月5日，新一期《商務周刊》出版，這期封面文章就是《中國海權覺醒》。文章隨即被各大網站轉載，很快也受到了日本方面的高度關注，據稱譯文很快送到了日本有關部門官房長官的辦公桌上。此后幾年，我們文章的核心觀點和一些素材也多次被研究者在其論文中所引用。 此后，中日圍繞東海劃界和油氣田問題的談判一直沒有停止。2008年6月18日，雙方就東海問題達成了一些原則共識。雙方在中國“龍井”油氣田以南的北部海域劃定“共同開發區”;同時，達成了關于日本法人依照中國法律參加春曉油氣田開發的諒解。但這次談判未能就“斷橋”和“天外天”油氣田達成共識。 而此后，在“春曉”油氣田的日方出資比例上雙方也一直爭執不下。日本主張“油氣田在地下相通”，渴望對半出資，而中國強調率先開發了該油氣田，要求日本的出資必須低于一半。最近兩年，中日圍繞東海油氣田的談判進程隨著中日飄忽不定的關系忽上忽下。但整體上看一直出于擱置狀態，共同開發并未落實。 在與日本就東海問題僵持的同時，中國最近幾年在尋找印度洋出?？诜矫娲蟮堕煾?，這也令西方更加擔心所謂中國“珍珠鏈戰略”正在成形。 2010年8月15日，中國巨資援助的斯里蘭卡最大港口漢班托塔港建成。漢班托塔港總建設費用15億美元。中國提供了約3億美元的貸款，約占首期工程費用的85%。港口水深約17米，可供油輪等大型船舶停靠及補給燃料。該港預計于今年11月投入使用，今后還將擴建。 國際分析家就認為，中國出巨資援建漢班托塔港，目的是為確保從中東及非洲運輸石油的海上運輸線安全，該港能起到中轉站作用。而印度的媒體認為，漢班托塔港將成為中國“珍珠鏈戰略”上的重要一環。 5年前，《商務周刊》在《中國海權覺醒》封面故事中就注意到西方媒體在炒作所謂的中國“珍珠鏈戰略”?！罢渲殒湋鹇浴弊钤缡加诿绹?，1990年代末，美國南方司令部撰寫了一份機密報告，稱中國正試圖利用世界各地的貿易港口設施來控制“戰略關卡”。2005年初曝光的美國國防部一份名為《亞洲的能源未來》的內部報告稱，中國正采取一種“珍珠鏈”式的戰略，“中國正在從中東到南中國海的海上航道沿線建立戰略關系，表明了它保護中國能源利益并同時為廣泛的安全目標服務的防御與進攻態勢?！眻蟾孢€列出了所謂“珍珠鏈戰略”中的六顆“珍珠”:首當其沖的是巴基斯坦的瓜達爾港，其他“珍珠”還包括孟加拉國、緬甸、柬埔寨以及泰國等。 今年9月，《印度時報》報道說，中國計劃修建一條鐵路經由緬甸直接通往孟加拉國的吉大港。報道中說，從云南境內出發經由緬甸到孟加拉國的吉大港最短距離只有111公里，如果建立鐵路連接，中國對馬六甲海峽的依賴程度將大大減輕。但該報也稱，吉大港海域一直被新德里視為印度的“戰略后院”，此外，中國還計劃投資在孟加拉國卡爾斯巴扎爾的Sonadia島上建深水港。文章中說，一旦這些工程完成，一條無形的珠鏈就將出現在印度周圍。 過去幾年，中國確實還援建了孟加拉國的吉大港、緬甸的實兌港。今年9月，斯里蘭卡政府還決定將科倫坡深水港建設工程合同授予中國公司，這是中國公司在斯里蘭卡承建的第二個深水港。但對于西方所稱的“珍珠鏈戰略”，中國一直聲明這些援建行為完全屬于純商業運作，不參與主權管理。比如中國援建的瓜達爾港建成后，巴基斯坦政府將其交給新加坡國際港務集團運營。 5年前，本刊已經注意到，除中國政府啟動整體的海洋事業規劃以外，臨海各省市也在加速發展各自的海洋產業。2008年起，國家海洋局海洋發展戰略研究所課題組每年都會推出中國海洋發展報告，全面總結和分析中國海洋發展的內外環境、海洋事業發展的形勢和現狀、取得的進展以及存在的問題及展望。 今年5月，該研究所發布的《中國海洋發展報告2010》更明確指出:中國海洋戰略可以原則表述為“建設海洋強國”，即以擴大管轄海域和維護中國在全球的海洋權益為核心的海洋政治戰略，以建設海洋經濟強國為中心的海洋經濟戰略，以近海防御為主的海洋防衛戰略，以高技術和常規技術相結合的海洋科技戰略。 今年7月，國家發改委正式啟動全國海洋經濟發展試點工作，山東、廣東、浙江三省同獲試點資格。按照規劃，3省將用10年左右時間，為全國海洋經濟發展探索路徑，提供經驗示范，一期試點將于2012年年底結束。國家發改委副主任杜鷹認為，啟動全國海洋經濟發展試點工作是維護國家海洋權益的必然要求。 最近兩年，國家還密集批復了北起遼寧沿海經濟區、南至廣西北部灣等一系列國家級沿海區域發展規劃。今年5月初在青島召開的2009年渤海海洋環境公報新聞發布會上也透露出消息，我國環渤海省市已全部推出各自的區域海洋開發戰略規劃。 可以憧憬，中國這個傳統大國正努力把自己的眼光從陸域疆界放寬到深藍色的海洋上，把600年前短暫但卻輝煌的海洋文明發揚光大。 在海洋強國的意義上，馬漢的諸多思想還值得今日中國借鑒，在摒棄其海洋霸權的思維后，我們發現，他就海上商業對于國家財富和能力影響的分析、他所強調的在海洋廣闊的畫卷中蘊涵著一個臨海民族成為偉大民族的秘密的判斷是對的。過去幾百年里，閉關鎖國政策帶給中國的教訓太深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