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詩經》中有三首詩歌都以“蓮”起興,“蓮”的意象第一次出現在我國文學作品當中。佛教傳入之后,“蓮”與“佛”的關系日益緊密,被士大夫奉為高尚圣潔人格的象征,影響至今。然而,以《詩經》為源頭的中國古代俗文學卻一直保留著“蓮”的最初含義——生殖崇拜。本文結合一些中國古代俗文學作品,對《詩經》中以“蓮”起興的詩歌進行分析,旨在發掘《詩經》中的“蓮”意象蘊涵的生殖崇拜意義。
關鍵詞:《詩經》;蓮;生殖崇拜
北宋周敦頤的《愛蓮說》第一次讓蓮花以純潔高雅的形象展現于世人面前。蓮花所代表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人格修養,成為士大夫不懈的追求。事實上,千百年來,在我國民間百姓中世代傳承著一種對蓮花的特殊情結,那就是“蓮”與生殖崇拜的關聯。
《詩經》作為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其中“蓮”的意象是表示生殖崇拜的意義,還是“君子”的象征,或者還有其他的解釋?我們可以在以下的分析中找到答案。
在《詩經》的《國風》當中,有三篇詩歌提到了“蓮”,用“蓮”托物起興,分別是《邶風·簡兮》《鄭風·山有扶蘇》《陳風·澤陂》。《簡兮》末章以“山有榛,隰有苓”起興。“苓”,古“蓮”字,通“蓮”,蓮花。《山有扶蘇》首章以“山有扶蘇,隰有荷華”起興。“荷華”即荷花、蓮花,“華”,“花”之古體。《澤陂》共三章,分別以“彼澤之陂,有蒲與荷”“彼澤之陂,有蒲與蕑”“彼澤之陂,有蒲菡萏”起興。“荷”又名芙蕖、子午蓮,是蓮花的一種;“蕑”,“蓮”的借字,蓮花;“菡萏”即荷花。《詩經》是我國古代俗文學的源頭,其中的《國風》是晚出的新聲,基本是東周黃河流域各地的民間土樂,是群眾創作的風土之音,其中許多是民間歌謠,從不同角度真實、深刻地反映了當時社會生活和人民的思想感情。《詩經》是我國文學史上現實主義詩歌創作的開端,是富有人民性的文學遺產,有大量詩歌描寫了古代先民對愛情和幸福的大膽追求,把愛情生活與優美的自然環境或勞動生活結合起來,感情真摯樸實、生動活潑。所以,《詩經》所體現的內容和情感的民間性與真實性是我們探討“蓮”意象生殖崇拜意義的重要前提,以下從兩個方面分析:
首先,“蓮”是表達男女情愛的意象。“《簡兮》是一個女子贊美私愛的舞師的情歌。”[1]末章“山有榛,隰有苓”,以草木各得其所托興下文的“云誰之思?西方美人”,表達了主人公對愛人強烈的思念之情。“《山有扶蘇》是一位女子與愛人歡會時,向對方唱出的戲謔嘲笑的短歌”[2],愛意綿綿,活潑生動。《澤陂》是一首男子追求愛人的歌。追求而不得,使他心煩意亂,不知所措。此詩共有三章,分別以詞義均為“蓮花”的“荷”“蕑”“菡萏”為意象,托興了男子因思戀美人從痛哭流涕到默默相思,最后徹夜無眠的煎熬之景。由此觀之,《詩經》中的“蓮”意象都出現在表現男女愛情的詩歌之中。“興”是《詩經》三大表現手法之一,“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也”(朱熹《詩經集傳·關雎注》),實際是“象思維”的一種顯現,屬于聯想法,借著鳥獸花草、風霜雨雪、日月星辰等自然之物來起興和抒發作者內心的情感。更為重要的一點在于,創作者對起興之物即意象的選擇不是隨心所欲、一時性起的,而是選擇那些與托興之物的特點有相似性和相關性的意象。如《周南·關雎》借鳴春求偶、相依相戀的水鳥起興,表達了君子對“伊人”的愛慕思戀,欲與之相思相守的熱烈情懷;《齊風·敝笱》以“敝笱”即破舊的漁網象征沒有貞操的女性等。所以,《詩經》中的“蓮”意象不約而同地出現在愛情詩當中,表明了“蓮”與男女情愛有必然的聯系。
其次,“蓮”是女陰的象征。《國風》當中的起興句式幾乎沒有相同的,唯有“山有xx,隰有xx”這種句型共出現了5次:《簡兮》中的“山有榛,隰有苓”;《山有扶蘇》中的“山有扶蘇,隰有荷華”;《山有樞》中的“山有樞,隰有榆”;《車鄰》中的“阪有漆,隰有栗”;《晨風》中的“山有苞櫟,隰有六駮”。令人驚奇的是,“山有xx,隰有xx”均出現在表現男女情愛的詩歌當中,《詩經譯注》對此解釋為“一般是以‘山有x’喻男,‘隰有x’喻女” [3]。選擇“山”與“隰”作為區分男女兩性的意象,這并非偶然,而是古人原始思維中生殖崇拜的體現。正如黑格爾所說:“東方所強調和崇敬的往往是自然界的普遍的生命力,不是思想意識的精神性和威力,而是生殖方面的創造力。”[4]男女交合是人生而有之的本能,也是人類生長繁衍的重要手段,特別在生產力低下的上古時期,人口的繁衍意義非凡,因此產生了對生殖的極度崇拜。生殖崇拜不是某一民族、某一地區獨有的歷史現象,它遍及世界各地。黑格爾說:“對自然界普遍的生殖力的看法是用雌雄生殖器的形狀來表現和崇拜的。”[5]這種崇拜直接體現在對生殖器官的敬仰和崇拜上。在原始先民心中,男女兩性的本質區別就在于生殖器的差異,從當今生物學的角度分析,這種說法也是正確的。在世界各地都有古人留下的生殖崇拜的圖騰,外形酷似男女的生殖器官。于是,一些有特別形狀的動物、植物被先民用來作為男根、女陰的象征。由于地域環境的差異,用來作為生殖象征的植物也不一樣。在我國遠古時期,生殖崇拜也必然存在,加上“象思維”的影響,我國先民總是以外在事物為參照來認識自己的身體,用特征或功能相似的自然之物指代身體的某些器官。比如,我國先民常以花喻女陰,瓜喻子宮,除了兩者形狀相似之外,在先民眼里,植物的春華秋實還蘊涵著生生不息的生殖繁衍意義。以花卉象征女陰,表達了先民們祈求女性能像花卉一樣果實累累的樸素心愿。所以,以上五首詩歌同時選取“山”和“隰”比喻男和女,包含著生殖崇拜的意義。況且,“山”的突起之狀與男性生殖器外形相似,“隰”為“低濕的洼地”,其凹陷之形與女性陰部相似,這些足以證明以“山”和“隰”作為生殖崇拜象征物是合情合理的。由此推之,“山有x”的賓語部分,如榛、扶蘇、樞、苞櫟等樹木同樣象征的是男性生殖器官,同理“隰有x”的賓語部分,如荷花、苓,理所應當是女陰的象征了。
《詩經》中的《國風》部分是上古時期的百姓口頭創作的民間歌謠,從民間的角度講述社會最底層人民的生活百態,表達他們最樸素的思想感情和愿望。《中國女性民俗文化》一書中指出:“這古老悠遠的圖騰觀念,紀念了‘民之初生’的童蒙時代的稚樸時光,把繁衍自己一族的生殖行為視同神圣,毫無遮掩地崇拜它、謳歌它,這是全世界人類文化的共同現象。”[6]所以,詩經中表現男女情愛的詩歌,不光表現了主人公對情人的相思和愛戀,重要的應該還有與愛人交歡的樸素愿望吧。以“蓮”起興的愛情詩歌,在我國的文學作品中,尤其是俗文學作品中屢見不鮮。一方面,這種現象可以看作是《詩經》中的母題對后世文學創作的影響;另一方面,也可以反映“蓮”與生殖崇拜的聯系在民間的延續。
按照學界的一貫說法,自西漢時期,佛教從印度傳入中國以后,蓮花的文化意義便發生了轉變,從最初的生殖崇拜的象征之物上升為佛教圣物,最終升格為“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人格象征,為士大夫們所褒揚和喜愛。筆者認為,這種觀點僅著眼于士大夫階層,而忽視了作為社會文化發源地的民間和社會原始文化保留者的民間百姓。在民間百姓心里其實仍“固執著舊日的生物意識”[7],佛教的傳入并沒有改變“蓮”的生殖崇拜意義。綜上所述,《詩經》情歌中的“蓮”是生殖崇拜的象征物。從《詩經》開始,“蓮”作為表示生殖崇拜意義的意象在我國古代表現男女情愛的俗文學作品中經常出現,這種現象并非偶然,而是原始思維的一種延續,或者說是飲食男女欲望的體現。在分析《詩經》以及后來的俗文學作品時,只有真正從民間的角度出發,體驗民間生活,了解百姓的需要,才能正確解讀民俗作品的內容和本質。
注釋:
[1][2] 陳興錦:《〈詩經〉生殖崇拜論》,《重慶科技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4期。
[3] 袁梅:《詩經譯注》,齊魯書社1985年版,第309頁。
[4][5] [德]黑格爾:《美學》(第三卷上冊),朱光潛譯,商務印書館1979年版,第40頁、第40頁。
[6] 邢莉主編:《中國女性民俗文化》,中國檔案出版社1995年版,第76頁。
[7] 聞一多:《說魚》,《聞一多全集》(第1冊),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2年版,第135頁。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