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頓將軍》:一個人的戰(zhàn)爭神話

1970年彩色片170分鐘

美國二十世紀?？怂构境銎?/p>

編劇:弗朗西斯·科波拉愛德蒙·諾斯

導演:富蘭克林·沙夫納

攝影:弗萊德·康恩肯普

主演:喬治·斯科特(飾巴頓)

卡爾·馬爾登(飾布萊德雷)

邁克爾·倍茨(飾蒙哥馬利)

本片獲1971年美國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演員、最佳編劇、最佳美工、最佳剪輯、最佳錄音七項大獎，紐約影評協(xié)會最佳男主角獎，好萊塢外國記者協(xié)會最佳男演員金球獎，全美影評家聯(lián)合會最佳男演員獎。

故事梗概:

本片是從美國陸軍在北非戰(zhàn)場上第一次與德軍接觸就打了敗仗開始的。經過布萊德雷將軍的實地調查和報告，巴頓被盟軍總部任命管理第二軍，布萊德雷作為巴頓的副手留在第二軍。巴頓一上任，就嚴肅整頓軍紀，第二軍因此在實力上強大了不少。美軍不久后截獲了德國的通信，得知隆美爾的第十裝甲師將在蓋古塔攻擊美軍。巴頓率領美軍提前做好準備突襲德軍，取得了蓋古塔戰(zhàn)役的勝利。戰(zhàn)爭形勢對英美聯(lián)軍越來越有利，北非戰(zhàn)場上盟軍已取得決定性的勝利。巴頓制定了攻占西西里島的計劃，總部卻決定執(zhí)行蒙哥馬利將軍的計劃。但巴頓并沒有按照命令行事，他很快攻陷了巴勒莫，并且不顧美軍的傷亡，要求再來一次兩棲登陸，先英軍進入墨西拿，贏得了榮譽，但也因此被解除職務。其后巴頓又被派到馬耳他島，德軍誤以為他是進攻歐洲的總指揮，對他密切關注。艾森豪威爾利用這一點，將巴頓派到倫敦迷惑德軍，從而使諾曼底登陸得到順利進行。然而巴頓在公開場合的口無遮攔使他的軍中事業(yè)又陷入低谷，就這樣，幾經沉浮，巴頓最終被免職，只能感嘆:“一切榮耀轉瞬即逝?！?/p>

在奧斯卡的歷史上，以戰(zhàn)爭為背景的影片一度是評委們所青睞的對象。從美國的南北戰(zhàn)爭和殖民戰(zhàn)爭(《亂世佳人》(1939)、《與狼共舞》(1990))到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西線無戰(zhàn)事》(1930)、《阿拉伯的勞倫斯》(1962)、《走出非洲》(1985))，從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卡薩布蘭卡》(1942)、《黃金時代》(1946)、《桂河大橋》(1957)、《巴頓將軍》(1970)、《獵鹿人》(1979)、《辛德勒名單》(1993)、《英國病人》(1996))到越南戰(zhàn)爭(《野戰(zhàn)排》(1986))，在奧斯卡金像獎八十年的歷史上，以戰(zhàn)爭為背景的影片占據了奧斯卡最佳影片的八分之一以上，超過了十部，如果再算上最佳外語片，如《鋼琴師》(2002)等，占的分量就更重了。戰(zhàn)爭既考驗了人性，又為英雄和愛情提供了棲身之地。同時，以戰(zhàn)爭為背景，適合表現多重的主題，又能展現大規(guī)模的場面，能多方面滿足導演和受眾對戰(zhàn)爭的多樣化心理需求，以戰(zhàn)爭為背景的影片的盛行顯得合情合理了。

源于二戰(zhàn)的慘烈，參加的國家之多，英雄人物、軍事名家在這個戰(zhàn)爭舞臺上閃耀著光輝，因而，二戰(zhàn)歷史成為很多導演尋找題材的重要選擇。在那些以戰(zhàn)爭為背景的奧斯卡最佳影片當中，二戰(zhàn)為背景的影片占據了半壁以上的江山。這其中，有講述愛情(《卡薩布蘭卡》《英國病人》)，有反思戰(zhàn)爭(《獵鹿人》)，有贊揚拯救(《辛德勒名單》)，也有講述人物戰(zhàn)爭中的命運(《桂河大橋》以及反映戰(zhàn)后狀況的(《黃金時代》)。而以戰(zhàn)爭中的名人事跡為依托，講敘英雄人物的故事，獲得巨大的成功的莫過于《巴頓將軍》了。

本片拍于1970年，正值越南戰(zhàn)爭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時候。雖然本片并沒有大張旗鼓地宣揚戰(zhàn)爭，但是隱藏在影像中的意識形態(tài)因素卻暗示了一種通過戰(zhàn)爭來追求榮譽的心理，而這些都是通過對巴頓這個“戰(zhàn)爭神話”的多方面構建來實現的。盡管巴頓的結局不是很輝煌，但顯然不是電影所表達的重點。作為一部著名人物的傳記片，它并沒有呈現出反戰(zhàn)的主題，相反，有戰(zhàn)爭合理化以及張揚美國化的意識形態(tài)的傾向。

一、戰(zhàn)爭神話的構建

法國著名電影理論家安德烈·巴贊在他的知名著作《電影是什么?》中提到:“耽于幻想的人。電影就是從縈繞在這些人腦際的共同念頭之中，即從一個神話中誕生出來的，這個神話就是完整電影的神話?！盵1]縱觀電影史上的諸多影片，完整電影的神話終究是要依靠電影中一個個富有立體感、個性鮮明的人物形象才能得以實現的。二戰(zhàn)時期的真實的巴頓將軍是一個戰(zhàn)爭英雄和優(yōu)秀的將領，而《巴頓將軍》中的巴頓就成為了一個神話。盡管他對士兵要求嚴格，對戰(zhàn)爭極其狂熱，但他身材高大，個性鮮明、直率，聲音低沉，渾身上下散發(fā)著一股軍事家特有的自信和霸氣，而沒有一點做作之處。在本片的敘事中，他是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的，能夠把不可能的事情變成現實。

在戰(zhàn)爭的最緊要關頭，巴頓率領第二軍在連續(xù)作戰(zhàn)、沒有休息的不利情況下，大雪中行進一百里，準備解救被困的一萬八千人的美軍部隊。在行進過程中，巴頓通過祈禱，奇跡般地改變了天氣，從而順利進入美軍被圍地區(qū)，成功解救出被困部隊。巴頓成了能與上帝溝通的人，能讓上帝幫助他改變天氣，取得戰(zhàn)爭的勝利。這顯然是一個神話式的勝利。美國著名作家、文藝理論家埃德加·愛倫·坡(Edgar Allan Poe)曾經在他最著名的一首詩《致海倫》中寫過類似的話——光榮屬于希臘，偉大屬于羅馬。古希臘作為西方文學藝術最重要的源頭對后世的文學藝術都有久遠的影響，而羅馬人的赫赫戰(zhàn)績——創(chuàng)立了強大的羅馬帝國，則為后世每個想建功立業(yè)的人所敬仰。巴頓將軍對古羅馬戰(zhàn)爭非常熟悉，他渴望建立軍功，影片對巴頓將軍的塑造采用了古希臘神話式的原型結構的方法。

如同美國學者威爾·賴特所概括的，在很多的人類學家和文學批評家看來:“神話不是被視為歷史和哲學的非歷史的(即:原始的)形式(列維·斯特勞斯和馬林諾夫斯基)，就是被視為作家創(chuàng)造文學杰作時挪用和操控的原型(神、起源、革命)模式(弗賴伊(frye)和菲德勒(fiedler))”[2]，神話如今已不是作家創(chuàng)造文學杰作所獨享的原型了，在電影創(chuàng)作中，神話原型早已滲透進來。威爾·賴特對西部片作了最早的神話原型分析，他認為西部片是現代美國存在的民間故事意義上的神話之一，并且具有類似于其他社會中神話的功能。他總結了西部片通常的架構，“它的主人公是個單身的陌生人，騎馬來到一個禍事多端的小城，為民除害，最后贏得小城居民的尊重和當地女教師的愛情”[3]。西部片是當代美國的神話之一，其實，表現英雄的戰(zhàn)爭片同樣具有神話的色彩，《巴頓將軍》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巴頓將軍在進入北非戰(zhàn)場之后的起起落落，同古希臘神話中著名的英雄如赫拉克勒斯、忒修斯、阿喀琉斯等的遭遇有相似之處。與列維·斯特勞斯等人強調神話的象征符號論不同，威爾·賴特認為:“敘事結構之于神話的組成，正如規(guī)則之于足球賽，可以有不同的規(guī)則(或象征符號)，但如果沒有規(guī)則，比賽也就不成其為比賽。”[4]本片在敘事結構上同古希臘神話人物事跡相比有以下幾點相似之處:

首先，均受命于危難之際，并且成功地化解了所面對的困難。美軍在北非打了敗仗，面對“沙漠之狐”德軍高級將領隆美爾束手無策，損失慘重，士兵也是士氣低落、軍紀渙散，沒有戰(zhàn)斗力和勝利的信心。巴頓就在這時出現了，他一來就整頓軍紀，嚴厲要求士兵，很快取得了與德軍的一次戰(zhàn)斗的勝利。這與古希臘神話中赫拉克勒斯參加眾神的戰(zhàn)斗，幫助眾神戰(zhàn)勝了巨人;忒修斯為解救國家的苦難，自愿作為貢物前往克里特島，最后殺死了吃人的妖怪彌諾肯陶斯以及阿喀琉斯在希臘人需要他挺身而出的時候，同特洛伊人進行決斗具有相似性。

其次，在取得勝利過后，都會因為與戰(zhàn)斗無關的事情遭遇挫折，暫離戰(zhàn)場，然后又重回戰(zhàn)場。占領墨西拿后，巴頓在醫(yī)院里遇到了一個流眼淚的不愿意再上戰(zhàn)場的士兵，他斥責他是個懦夫，打了他幾耳光，并把他趕出醫(yī)院。這件事情引起民眾的反感，遭到輿論的極大反對，巴頓因此被命令向全體士兵道歉，同時因為他與英軍之間的搶功行為，被免除職務。赫拉克勒斯在巨人之戰(zhàn)后，盡管獲得了極大的聲名，但由于赫拉的詭計阻撓，而不得不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忒修斯則是在殺死妖怪彌諾肯陶斯后，遭遇父親的死亡;阿喀琉斯則是在釋放女俘的問題上與希臘統(tǒng)帥阿伽門農起沖突，而悻悻離去。

最后，結局都是具有悲劇色彩的，并因而呈現出亞里士多德所說的“完美”的布局結構。巴頓因為口無遮攔，以及對戰(zhàn)爭的熱愛和蘇軍的侮辱、挑釁，被再度免職，并且再也沒有機會回到戰(zhàn)場，死于車禍。赫拉克勒斯獲得了一個女俘，歸來后卻因為妻子的嫉妒而死去;忒修斯則面臨族人的背叛，阿喀琉斯因觸怒于神而獲罪，這種悲劇色彩的結局構成了英雄命運的完整性。本片也契合了亞里士多德對悲劇的解釋:

悲劇是對于一個完整而且有一定長度的行為的模仿……所謂“完整”，指事之有頭，有身，有尾。所謂“頭”指事之不必然上承他事，但自然引起他事發(fā)生者;所謂“尾”，恰與此相反，指事之按照必然律或常規(guī)自然的上承某事者，但無他事繼其后;所謂“身”，指事之承前啟后者。所以結構完美的不去不能隨便起訖，而必須遵照此處所說的方法。(第七章)[5]

從上面對巴頓和古希臘神話人物的歷時態(tài)的比較分析過后，我們可以發(fā)現神話中英雄遭遇的原型結構，“危機時候的出場及勝利——挫折與勝利的交替——悲劇性的結尾”。英雄的出身都是很光輝的，巴頓與眾不同的氣質與其出身有很大關系。英雄大多都有杰出的能力，古希臘神話主要是表現在超強的戰(zhàn)斗力上，巴頓則表現在整體的軍事才能上。他們都是神的寵兒，巴頓能夠通過祈禱而使天氣變好，獲得勝利，古希臘眾神則是直接賦予英雄們力量。但是他們都是性格有缺陷的。

除了上述結構上的相似之處，片中的巴頓與神話中的英雄具有缺陷的性格也有相似之處，一是都酷愛戰(zhàn)爭。片中在爭論是否要迂回攻占墨西拿時，布萊德雷將軍對巴頓說的是“我打仗是因為受訓打仗，你打仗是因為你愛打仗”。而希臘神話中這些英雄對戰(zhàn)爭、決斗都有著狂熱的興趣，他們?yōu)槿藗兯鶄黜灥囊彩窃趹?zhàn)爭中的表現。二是都很自負，巴頓對自己取得戰(zhàn)爭的勝利是沒有一絲的懷疑的，而且把打敗隆美爾視為他的專利，聽到隆美爾不在北非戰(zhàn)場，非常失望。而希臘神話的赫拉克勒斯、忒修斯和阿喀琉斯都敢于挑戰(zhàn)天神:赫拉克勒斯同太陽神阿波羅決斗，忒修斯欲搶奪冥后作為他的妻子，阿喀琉斯不顧阿波羅的勸阻，試圖扳開特洛伊的大門。三是崇尚榮譽，對這些英雄而言，可怕的不是戰(zhàn)爭，不是失去生命，而是沒有榮譽。巴頓違抗軍令，先派蒙哥馬利占領墨西拿就是為了搶占第一的榮譽，戰(zhàn)爭就是他獲取更多榮譽的一種手段。所以在他看來，戰(zhàn)爭最好永遠都不要結束。這三點既是他們成功與成名的重要原因，也是形成其悲劇的必然因素。在行軍途中，巴頓站在軍車上，望著下面彎彎曲曲的公路上一輛輛的軍車，他發(fā)出這樣的感慨“與戰(zhàn)爭相比，人類一切其他努力都無關緊要”，戰(zhàn)爭在他心目中占有崇高的意味。巴頓在被徹底免職后，對布萊德雷將軍說“布拉德，專業(yè)軍人只有一種恰當的死法，那就是死于最后一場戰(zhàn)爭，最后一役的最后一發(fā)槍彈”。本片將巴頓這個純粹“為戰(zhàn)爭而生，為戰(zhàn)爭而死”的“戰(zhàn)爭狂人”的形象淋漓盡致地展現了出來。

二、意識形態(tài)的表達

本片拍攝于1970年，當時美國正處于與越南的戰(zhàn)爭當中，而越南則得到了蘇聯(lián)和中國的支持，越南戰(zhàn)爭遲遲不能結束，從一定程度上說是得益于蘇聯(lián)的威懾力和支持。客觀上，美國人對蘇聯(lián)不可能懷有好感，而且冷戰(zhàn)時期，蘇聯(lián)一直是美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在本片當中，在鏡頭前的二戰(zhàn)的勝利主要是由英美聯(lián)軍完成的，甚至沒有提到蘇聯(lián)對二戰(zhàn)勝利的重要性，如發(fā)生在同時期的著名的斯大林格勒戰(zhàn)役等，都沒有提到。片中，在德軍作被徹底打敗前的準備時，德軍的將軍說的是“我絕不讓俄國人抓住我，我會像元首一樣自殺”。這里說的是俄國，而沒有提到美英聯(lián)軍，這里給人的感覺就是，即使是德國的納粹黨人，也極端地討厭俄國人。在演員的選擇上，扮演俄國的朱可夫將軍的演員顯得形象不堪。在慶功宴上，朱可夫將軍一副傻傻的樣子，穿著不合體的軍裝，嘴巴被食物塞得滿滿的，身材臃腫，舉止粗俗，同坐在另一邊的穿著得體的美軍將領形成鮮明的對比，尤其是與巴頓將軍相比，更顯得是不堪入目。另外，朱可夫將軍的翻譯身材更加臃腫，其形象也很差。俄軍的男子舞蹈也顯得很滑稽，尤其是一段表演中，一個舞蹈者在巴頓座位前面的桌子上張開兩條大腿在上面跳舞，顯得很沒有禮貌。甚至盯著巴頓看的俄國女軍人咧開嘴巴的大笑都讓巴頓將軍很無語地把眼光移向天花板。

除了在形象上對俄國人進行貶低以外，本片還通過巴頓之口表達了美國人對俄國人的鄙視和憤怒。在朱可夫將軍邀請巴頓將軍共飲、慶祝德軍投降時，巴頓回答的是“我不想與他或者任何狗娘養(yǎng)的俄國人共飲”。這其中的意識形態(tài)的意味被隱藏在了影像中的巴頓的后面，傳達的不僅是片中巴頓的聲音，還是背后的美國意識形態(tài)的聲音。片中的巴頓，比起討厭德國納粹軍隊，他更憎惡俄國人。而且他對俄國人的憎惡看起來是天生的、無緣無故的。本片結尾前的部分不斷地強化他對俄國人的憎惡，但并沒有給出原因，這顯然也是出于意識形態(tài)的宣傳作用。德軍投降后，巴頓在接受采訪時表示，會任用納粹官員擔任要職，并覺得應該讓軍隊對俄國盟友進行另一次戰(zhàn)爭，以及他會同時打擊德軍和俄軍的暗示。在受到史密斯將軍的責備過后，他說的是:“叫蒙古鬼俄國人去死吧，我們給他們柏林，我們給他們布拉格，天知道還給了什么，還要讓他們統(tǒng)治世界嗎?”這也代表了美國意識形態(tài)的觀點，俄國人不知道感恩美國，反而想統(tǒng)治世界。巴頓瘋狂地叫囂著:“我們早晚都要和他們打一場，為什么不趁我們軍隊在歐洲的時候打一場，不要解除德軍武裝，應該聯(lián)合他們打擊共產主義……我們到現在為止搞錯了戰(zhàn)爭的敵人?！痹谶@里，巴頓對俄國人的憎恨超過了德國納粹。

通過分析片中巴頓對俄國的看法，以及對俄國人形象的貶低，可以清晰地發(fā)現其中傳達的美國意識形態(tài)。并且，可以有這樣一種假設，如果當時巴頓聯(lián)合德軍戰(zhàn)勝了俄國，美國一家獨大，那么就不會有什么越南戰(zhàn)爭遲遲不能結束的問題了。本片客觀上會產生這樣的一種效果，越南戰(zhàn)爭的進行其實是二戰(zhàn)的一種延伸，美國人正在進行著巴頓未竟的事業(yè)。銀幕將現實和歷史溝通起來，實現了一定程度上的語境重合，能激起美國人戰(zhàn)斗的熱情，奪回本應屬于美國而被俄國竊取的榮光。無怪乎美國當時在任總統(tǒng)尼克松，在反復看了數遍《巴頓將軍》之后，對其大加贊賞，并終于作出了一個重大決定:轟炸柬埔寨，而不顧自1969年美軍對北越實施空襲以來，美軍在戰(zhàn)場的失利，以及國內日益高漲的反戰(zhàn)浪潮。在片頭，巴頓有一段激勵人心的訓話:“各位聽說一大堆美國不想打仗，我們愛好和平，全都是扯淡。美國人傳統(tǒng)就愛打仗，所有的真正美國人都愛戰(zhàn)斗。當你們小時候佩服彈珠高手、跑得最快的人、大聯(lián)盟棒球員、彪悍的拳擊手。美國人喜愛贏家，而且容不下輸家。美國人永遠企圖獲勝，我完全不屑那些輸了還有臉歡笑的失敗者。那也正是為什么美國人從未，也不會打敗仗。因為失敗的念頭對美國人是可恥的?！边@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戰(zhàn)爭宣言。結合當時越南戰(zhàn)爭的社會語境來看，《巴頓將軍》一片對越南戰(zhàn)爭的進行起到了一定的推波助瀾的作用。

另外，為了拔高美軍的形象，即便是對英軍的形象也進行了一定的貶低。從蒙哥馬利將軍的戰(zhàn)爭才能到英國不守信用的記者，這部片子很容易讓人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即對于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結束和盟軍的勝利，代表英國的蒙哥馬利將軍所發(fā)揮的作用是很小的，而巴頓將軍代表的美國幾乎是獨立地成為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的重要原因。蒙哥馬利將軍的第一次出場是為了爭取攻占西西里戰(zhàn)役的策略按照自己的意愿而非巴頓的計劃，他看起來個子比較矮小，面相也有些猥瑣，而且，走路的姿勢夸張，聲音略帶尖細，行為顯得趾高氣揚。同巴頓比起來就像是一個小丑。蒙哥馬利與史密斯將軍的交談是在洗手間里進行的，“進攻西西里的定案計劃竟然在阿爾及利亞洗手間里提出的”，蒙哥馬利達到自己目的的方式、地點與巴頓將軍設宴用紅酒招待亞歷山大將軍等達到目的的方式相比顯得不倫不類，頗具戲劇性。為襯托巴頓將軍的高大，蒙哥馬利將軍被塑造成了一個自大的有些像小丑一樣的喜劇性角色。還有，在幾次巴頓和蒙哥馬利將軍的對抗當中，巴頓都取得了絕對性的優(yōu)勢，如率先進入墨西拿等，以此凸顯了巴頓的軍事才能，給人造成一種巴頓的軍事才能高于蒙哥馬利將軍的暗示。巴頓對蒙哥馬利的評價是“他是英國最好的將軍，但他似乎更關切不打輸，而不是打贏戰(zhàn)役”。這無疑也是為美國的自信再添加一個注腳。巴頓打敗了隆美爾，巴頓勝過了蒙哥馬利——美國軍隊是最強的。

片中出現的兩個主要的美軍高級將領巴頓將軍和布萊德雷將軍，在影像上面的表現力都要優(yōu)于其他人。與巴頓將軍相比，布萊德雷將軍顯得更為含蓄。兩者都代表了美國的精神，巴頓有才能，有性格;布萊德雷含蓄，而又最具有力量。巴頓即使有性格中的缺陷部分也能讓人覺得能夠接受，而布萊德雷將軍的表現可以用沒有缺點、近乎完美來形容，這顯然也是意識形態(tài)的一種表現。

三、人物多重性格的刻畫

本片明顯地張揚了美國人所欣賞的那種自信或者說驕傲自大的精神。巴頓在劇場的美國大旗下的發(fā)言，其衣著、表情、語言等，表面上看只是戰(zhàn)前的一次思想動員，實則傳達了這樣一種信念:巴頓所率領的軍隊是強大的、戰(zhàn)無不勝的;巴頓所代表的美國是強大的、不可戰(zhàn)勝的。客觀上，對巴頓將軍的神化相當于對美國形象的拔高，以及對美軍進行戰(zhàn)爭的一種粉飾。本片將巴頓塑造成戰(zhàn)爭中的一個神話，進而實現意識形態(tài)的無意識滲透，是通過對巴頓的性格刻畫來實現的。

片中，巴頓將軍在鏡頭前，自始至終都是威嚴有力的。通過畫面中人物身高的對比和特寫鏡頭的運用，使得巴頓將軍始終處于被仰視的地位。片頭部分，突破了常規(guī)電影的拍攝手法，巴頓將軍走上臺對著臺下士兵訓話，背景是一面巨大的美國國旗。在長達5分鐘的鏡頭里，只出現巴頓將軍一個人的畫面，沒有給出一個臺下聽眾的鏡頭。特寫鏡頭讓觀眾關注的焦點集中在巴頓身上，又為背后的美國國旗所淹沒。巴頓將軍猶如神一般，威風凜凜、披戴整齊，強有力的聲音和堅定的語調傳達出近乎冷酷的自信。臺下的聽眾和看電影的人合為一體，共同為巴頓將軍的氣質所折服。這種儀式化的表現方式強化了人物的形象，傳達出震撼人心的力量。

巴頓除了是一名非常優(yōu)秀的軍事家外，他對生活也有相當的品味和講究。他在閑暇時，設計過美軍的軍服;隨身攜帶的物品中，有引人注目的象牙柄的手槍;宴請客人時，用珍藏有一定年份的紅酒;在打仗之前，會讓助理在鏡子前為他整理軍裝;在德軍投降過后，讓畫家為他畫油畫。這些行為使得巴頓的形象更加豐滿，也使影片的風格在戰(zhàn)爭之外，顯得幽默風趣。

本片還展現了巴頓將軍性格中很矛盾的地方:他一方面是上帝的忠實信徒，在攻陷巴勒摩的時候，跪下來讓主教為他摩頂祝福;另一方面，他又是個戰(zhàn)爭的擁護者，對于戰(zhàn)爭和打仗的激情勝過他對生命的熱愛。應該說基督教應該是反對戰(zhàn)爭的(盡管從新大陸開辟以來很多殖民掠奪都是借著宗教的名義發(fā)動戰(zhàn)爭的)，教義中對人生命的重視是絕對的，而戰(zhàn)爭是反生命的。盡管如此，巴頓將軍竟然很好地把這兩種截然對立的熱情結合在了一起，對上帝萬能的信仰是他堅定意志的來源，使他可以不屑于向被毆打的士兵道歉，因為他覺得那是上帝也不愿意看到的。在被停職過后，他向上帝祈求參加解放這一重大歷史事件。他向上帝請求賜予好天氣，以贏得戰(zhàn)爭的勝利。影像中的巴頓，已成為“上帝的選民”?！吧系鄣倪x民”是高于其他的，接連打了勝仗，所以他可以不服從命令，打士兵的耳光，破壞了與蘇聯(lián)的關系。多次被解除軍職，依然無法改變他的性格。對戰(zhàn)爭的激情和對宗教的熱情就這樣互為因果的在巴頓身上展現。

巴頓將軍在本片中除了凸顯其戰(zhàn)爭狂人、軍神的形象外，還通過其自述和德軍對巴頓的了解，正反兩個方面向人們展示了一個帶有古典浪漫主義的詩人或者騎士巴頓的形象。在突尼斯時，他不去當時與德軍交戰(zhàn)的戰(zhàn)場，而去了迦太基人的古戰(zhàn)場遺址，在那里他感慨古戰(zhàn)爭的慘烈，幻想自己是那些英勇守衛(wèi)故土、抵抗羅馬軍團的迦太基戰(zhàn)士，仿佛親臨了那場戰(zhàn)爭，他對布萊德雷將軍說“二千年前……我曾經身在此地”，并作了一首詩:

歷經世世代代

在戰(zhàn)爭的悲壯與羅網之中

我曾在星空下無數次

奮戰(zhàn)與殞滅

就像透過玻璃與久遠的紛爭

我看見我以許多身份與姓名參戰(zhàn)

但永遠是我

在巴頓看來，戰(zhàn)爭已成為他永恒的事業(yè)。從古到今，他都在參加戰(zhàn)爭，只不過是換了身份和姓名，戰(zhàn)爭已成為帶有浪漫主義的行為。應該說，他是一個活在古代的現代軍事家。在視察北非的美軍墳地時他還希望用兩組四行詩挑戰(zhàn)隆美爾，然后與他決斗來決定一場戰(zhàn)爭的勝負，但很可惜，他活在20世紀，時代已不允許他這樣做。如同他的助理所說:“可惜，決斗已不流行了，將軍。就像你的詩，它不屬于20世紀?！卑皖D發(fā)出“世界長大了……希臘人，羅馬人，迦太基人，老天，我真恨20世紀”的感嘆。在蓋古塔戰(zhàn)役勝利過后，當他得知隆美爾當時不在北非時，十分失望，說:“我不喜歡有人告訴我與我對抗的是二流人物?！边@是典型的騎士的作風。

片中，有一點非常有意思的是:了解巴頓的不是與他緊密相連的美軍將領，如布萊德雷將軍等，而是互為死敵并且素未謀面的德軍將領史泰格上尉。史泰格上尉通過對巴頓經歷過的一些事情的分析，得出巴頓是一個迷失在現代的浪漫戰(zhàn)士的結論。通過史泰格上尉對巴頓的介紹，我們開始知道一些發(fā)生在本片開始之前的巴頓的事跡，并再次驗證他確是一個與眾不同的浪漫主義騎士的結論。1922年，年輕的巴頓系著白領帶穿燕尾服開車經過紐約的一條黑暗小巷，當他看見三個男子推一位年輕女孩上卡車時，他模仿唐吉訶德迎戰(zhàn)六個商人，拔出手槍逼那些男子釋放女孩。但是原來那位女孩是其中一位男人的未婚妻，他們只是幫助她上車。巴頓在那時就想成為一個騎士，并能夠碰到浪漫的事情。史泰格還因此推測如果巴頓能作主，他會模仿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中雅典人選擇西西里島作為進攻的首要目標，像雅典人一般進攻錫拉庫扎，結果證明他是正確的。在柏林最后要被攻陷的時候，史泰格上尉把巴頓的照片扔進火中，對巴頓做出了這樣的預言:“他也到了了結的時候，戰(zhàn)爭劇終，他就謝幕了。為戰(zhàn)爭而存在，再不適合這個時代”，他的預言是無比正確的，也暗示了片尾巴頓悲劇性的結尾。

四、結語

從一定程度上說，戰(zhàn)爭片是很難拍好的，它必須顯得真實可信，并且能夠達到影片所傳達的政治目的?！昂萌R塢必須把影片搞得既能提供娛樂，又能發(fā)揮鼓舞人心和通報信息的作用;既能使眼前的戰(zhàn)爭變得令人‘感動’，又能使人們暫時忘記這場戰(zhàn)爭。只有這樣才能滿足方方面面的要求，包括一般觀眾的期待?！盵6] 本片的成功與其背后強大的創(chuàng)作團體分不開。巴頓的扮演者喬治·斯科特是一位非常優(yōu)秀的演員，與馬龍·白蘭度同屬好萊塢演技“方法派”的杰出代表。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也曾服役于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導演沙夫納于1941至1945年在海軍服役時曾親身參與巴頓指揮下的西西里戰(zhàn)役。這些戰(zhàn)爭經驗對他們的創(chuàng)作無疑大有裨益。擔任該片高級軍事顧問的美國五星上將，是當年長期與巴頓共事的布萊德雷將軍。

本片的編劇是著名的“作家電影”導演，新好萊塢代表人物之一的弗朗西斯·科波拉，除了賴以成名的《教父》三部曲以外，其巔峰之作當屬反映越戰(zhàn)的影片《現代啟示錄》(1979)。與《巴頓將軍》不同，《現代啟示錄》對戰(zhàn)爭有更多的反思，其在哲學層面上對戰(zhàn)爭異化人性的思考的深度要遠遠高于其他影片?！栋皖D將軍》像是科波拉在轉向戰(zhàn)爭反思之前，對美國夢從名人角度出發(fā)的一次思考。以“越戰(zhàn)三部曲——《野戰(zhàn)排》、《生于七月四日》(1989)、《天與地》”而名躁影壇的好萊塢導演奧立弗·斯通在談到這部影片時明確地說:“我認為該片是為數不多的幾部直接改變美國歷史的影片之一，其影響超過了《刺殺肯尼迪》(1991)。我相信，正是《巴頓將軍》促使尼克松決定轟炸柬埔寨，以使越南戰(zhàn)爭升級?！盵7]電影由于其所具有的宣傳鼓動人心的力量，所承載的使命絕不是單純地展現藝術的魅力，其總是與現實生活相關聯(lián)，甚至總是與一種或者多元的意識形態(tài)特征相關聯(lián)。

注釋:

[1] [法]安德烈·巴贊:《電影是什么?》，中國電影出版社2005年版，第17頁。

[2][4] [美]威爾·賴特:《神話與意義》，[英]奧利弗·博伊德-巴雷特、[英]克里斯·紐博爾德編《媒介研究的進路:經典文獻讀本》，汪凱、劉曉紅譯，新華出版社2004年版，第552頁、第553頁。

[3] [美]威爾·賴特:《西部片的結構》，《世界電影》1984年第6期。

[5] [古希臘]亞里士多德:《詩學》，胡經之主編《西方文藝理論名著教程》，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49頁。

[6] [美]托馬斯·沙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與好萊塢的“戰(zhàn)爭片”》，《世界電影》2003年第4期。

[7] 轉引自賈磊磊《語境重合——論電影敘事語境與社會文化語境的互動互映》，《電影創(chuàng)作》1998年第3期。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