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等于二十年”本意考

●賀朝霞

“一天等于二十年”本意考

●賀朝霞

本文主要對“一天等于二十年”的出處及內涵進行了闡釋。根據史料，馬克思最早提出“一天等于二十年”，旨在強調革命在社會形態從資本主義向社會主義飛躍中的決定作用。其本意是：無產階級革命在很短的歷史時期之內，徹底打碎資產階級剝削制度，使生產力獲得極大解放。這與“大躍進”時期力圖實現社會主義對資本主義的趕超，而且更多地將這種趕超建立在主觀愿望基礎上的口號有著根本不同的涵義。

趕超；大躍進；社會形態

“一天等于二十年”是“大躍進”期間一個流傳很廣的理論口號。城鄉大街小巷的墻壁上和許多報紙雜志經常會看到這幾個字出現，中國的馬克思主義者也常引用這一句話。但對這句話的本意，由于不太在意的緣故，迄今為止還沒有人進行考證。馮友蘭先生在所著《中國現代哲學史》中曾這樣寫道：“這句話，可能有兩種解釋：一種解釋是一個社會的生產力，如果能提到比資本主義高幾千倍，那就可以實現共產主義了；另一種解釋是如果打出共產主義的旗號，社會生產力就會比以前高幾千倍。前一種說法是科學共產主義，因為它的依據點是社會生產力的提高；后一種說法是空想共產主義，因為它的立足點是人們的愿望。”“在刮‘共產風’的時候，人們引用這句話是用第二種解釋去理解的，所以認為只要打出共產主義的旗號，糧食的畝產就會提高到一百二十萬斤。這當然是空想共產主義。”在這里，馮先生指明了“一天等于二十年”這句話可能有的兩種意思，并明確了大躍進期間人們對這句話的理解。但遺憾的是，由于馮先生論著中主要是論述“空想共產主義與科學共產主義”，因而他對這句話的本意“暫不考證”。

“一天等于二十年”究竟是什么意思？回答這個問題，我認為首先需要考察這句話的出處。劉少奇在黨的八大二次會議的報告中說：“馬克思預言過，無產階級革命將使我們進入‘會有一天等于二十年’的偉大時期。如果說我們過去在革命中經歷過這樣的偉大時期，那末，我們現在社會主義的建設中，不又是在經歷著這樣的偉大時期嗎？在這里，人們看見了：勇敢勤勞的中國人民在偉大的中國共產黨和它的領袖毛澤東同志的領導下，怎樣涌現出自己創造歷史的無窮無盡的力量和智慧。”可見，“一天等于二十年”不是中國共產黨人的首創，而是來源于馬克思。馬克思的這句話出在什么地方？“大躍進”期間，有讀者寫信給《人民日報》編輯部提出了這個問題。1958年7月15日《人民日報》以《“一天等于二十年”這句話的來歷》為題發文作出答復：“馬克思的這句話出在他1863年4月寫給恩格斯的信中。馬克思的這句話后來曾被列寧引用在《卡爾·馬克思》一文中講策略的一節。”

該文介紹了馬克思這句話的背景。1844至1845年恩格斯拿當時最發達的英國為例，搜集了許多重要資料，撰寫了《英國工人階級狀況》一書，論證了資本主義生產的一系列的規律，并預言“1847年英國將爆發經濟危機，在經濟危機之后將發生社會主義革命，工人階級將成為英國真正的統治者”。對于《英國工人階級狀況》這部著作，馬克思極為重視，他指出：“恩格斯對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精神的了解，曾是怎樣精深，是由1845以來公布的工廠報告、礦山報告等等所證實了。最表面地把他的著作和十八年后二十年后發表的‘童工委員會報告’（1863年至1867年）比較一下，已經可以知道，他的記述是怎樣妥當。”但是，這時期包括德國在內歐洲許多反對共產主義的分子和革命政黨中的庸人，嘲笑恩格斯的預言，說恩格斯的著作已經發表二十年了，可是并沒有在英國發生社會主義革命，而是在歐洲的其他幾個國家發生了資產階級性質的革命。

1863年4月9日，馬克思在致恩格斯的信里這樣地說到這個問題：“英國工人能夠多快的擺脫資產階級對他們的明顯的腐蝕，我還要等著瞧。此外，你的書（《英國工人階級狀況》）中的主要論點，連細節都已經給1844年以后的發展所證實了。我恰好又把這本書和我關于后來這段時期的筆記對照了一下。只有那些用尺子和每次的‘報紙趣聞’來衡量世界歷史的德國小市民才能想象：在這種偉大的發展中，二十年比一天長，雖然以后可能又會有一天等于二十年的時期。”1914年11月列寧在他寫的《卡爾·馬克思》之《無產階級階級斗爭的策略》一節中引用了馬克思的這段話。他說：“這就是說，不應當把各個階級和各個國家看作是靜態的，而應當看作是動態的，即不應當看作是處于不動的狀態，而應當看作是處于運動之中（運動的規律是從每個階級存在的經濟條件中產生的）。而對運動，不僅要從過去的觀點來看，而且要從將來的觀點來看，并且不是像‘進化論者’那樣庸俗地理解，只看到緩慢的變化，而是要辯證的理解：‘在這種偉大的發展中，二十年等于一天，雖然以后可能又會有一天等于二十年的時期’。”列寧并且指出：“在每個發展階段，在每一時刻，無產階級的策略都要考慮到人類歷史的這一客觀必然的辯證法，一方面要利用政治消沉時代或龜行發展即所謂和平‘龜行’發展的時代來發展先進階級的意識、力量和戰斗力，另一方面要把這種利用工作全部引向這個階級的運動的‘最終目的’，并使這個階級在‘一天等于二十年’的偉大日子到來時有能力實際完成各項偉大的任務。”

19世紀中葉是革命與戰爭不斷交替的時期，也是一天等于二十年的時期。“革命是歷史的火車頭”，是孕育新社會的舊社會的助產婆。一種社會形態向另一種社會形態的質變，無論從奴隸制社會向封建社會轉變，還是從封建制社會向資本主義社會轉變，都是通過革命實現的。特別是從資本主義社會形態向社會主義社會形態的轉變，更為突出地表現了革命在社會形態飛躍中的決定作用。正是從這個意義上，馬克思指出了“一天等于二十年”。根據革命發展形勢所呈現出來的由量變到質變的發展特點，列寧將這種辯證的發展觀直接應用于無產階級斗爭實踐，為無產階級制定了正確的斗爭策略。由此可見，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所講的“一天等于二十年”，其本意是：無產階級革命在很短的歷史時期之內，徹底打碎資產階級剝削制度，使生產力獲得極大解放。這與“大躍進”時期常喊“一天等于二十年”這句口號有著根本不同的涵義。

中共八大第二次會議稱中國正處在“一天等于二十年”的偉大時期，已經超出了馬克思和列寧所說的無產階級革命范圍，延伸到社會主義建設時期，是急躁冒進思想的反映。劉少奇為其作了個說明，他說：“事情是這樣：社會生產力的發展要求社會主義革命，要求人們精神的解放；社會主義革命的勝利和人們精神的解放，又推動社會生產力的躍進；這種生產力的躍進，又繼續刺激社會主義生產關系的改進和人們思想的前進。人們在不斷地改造自然界的斗爭中，不斷地改造社會和改造人們自己。”1958年7月15日《人民日報》文《“一天等于二十年”這句話的來歷》也做了這樣的解釋：“目前，我國人民在黨的領導下，經過了經濟、政治和思想戰線上的社會主義革命，表現了空前的政治熱情和勞動積極性，推動著社會生產力以史無前例的高速度向前發展。特別是在黨的社會主義建設總路線公布以后，廣大群眾的干勁更加高漲，社會主義建設事業一日千里。完全可以預料，不消若干年后，我們的國家就可以把英國遠遠地拋在后面，進入世界最先進和最強大的國家的行列。因此，劉少奇同志在他的報告中引用‘一天等于二十年’這句話來作為這個偉大時期的寫照。”展望周刊社編輯部編《學習社會主義建設總路線問題解答》也這樣寫道：“‘一天等于二十年’的含義是個速度問題……我國去冬今春，擴大了灌溉面積三億五千萬畝，比解放以前幾千年間所達到的灌溉總面積還多一億一千萬畝。這—事例，充分說明了馬克思預言的無產階級革命將使我們進入‘會有一天等于二十年’的偉大時期這句話的意義……領會‘一天等于二十年’這句話，就要看到并挖掘出那蘊藏在人民群眾中的無窮無盡的力量和智慧。這樣，我們的社會就會以更高的速度向前發展。”為了貫徹總路線，證明社會主義能夠比資本主義創造更高的生產力，大躍進以“一天等于二十年”的氣概實行趕超式或跨越式發展，卻恰恰是應了馮友蘭先生對“一天等于二十年”的第二種解釋，那是一種將期待建立在愿望基礎上的空想共產主義。這個沉痛的教訓應當記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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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928X（2010）03-0008-02

作者系上海師范大學副教授、法學博士

■責任編輯：周奕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