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華大學社會學系社會發展研究課題組
走向社會重建之路
■ 清華大學社會學系社會發展研究課題組
編者按: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快速發展,社會結構、社會組織形式、社會利益格局都發生了深刻的變化。中共十七大提出要更加注重社會建設,這是中國社會轉型的重大課題。本刊選登清華大學社會學系社會發展研究課題組“走向社會重建之路”報告的一部分,以期給讀者提供一些社會建設的視角。
中國的市場化改革已經走過了30年歷程。伴隨著市場化以及同時發生的其他過程,經濟社會生活日益復雜化。這種趨勢對社會治理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因此,我們迫切需要形成一種更為有效的治理結構以應對這種挑戰。如何才能形成更有成效的治理能力?是通過社會的重建,形成政府、市場、社會相互配合的治理結構,還是造就一種更強大的權力來包打天下?這將是我們面臨的迫切抉擇。我們正處在歷史的十字路口。
來自現實的隱憂
重建權力還是重建社會?這個問題的提出是基于來自現實的憂慮。在中國30多年的改革過程中,市場開始逐步從總體性體制中分離出來,相對獨立的社會力量也在開始緩慢生長,一種更具有現代特征的社會結構正在逐漸形成。但是,在最近的一段時間里,伴隨著世界性的金融危機以及在此前后發生的一系列事件,一種相反的趨勢也正在出現:我們這個國家似乎正在重新開始依靠權力來解決面臨的一系列新的問題,試圖用權力來包打天下的努力近年來處處可見。
在經濟領域中,資源迅速向國有壟斷企業集中,“國進民退”的趨勢引起普遍關注。在原有的壟斷領域中,比如石油、鋼鐵、煤炭、交通、通訊等行業,壟斷的趨勢在進一步強化;在競爭性領域中,壟斷的苗頭開始出現。壟斷企業被給予更多的資源,被賦予越來越多的特權。
在社會生活領域,權力主導一切的傾向越來越明顯。在某些地區,權力的任性、霸道和恣意妄為顯露得越來越明顯。以權代法的趨勢出現,以至有人認為,在過去的若干年中,中國的法治出現了倒退。
在一些重大事件如奧運、世博和重大危機如“非典”、地震之后,“舉國體制”不僅被當作應急的策略和手段,而且被當作最有效率的治理方式而進一步常規化了。而在以舉全國之力辦大事之時,各種社會矛盾卻在“讓路”的過程中被壓制或掩蓋,從而很可能醞釀著更大的社會危機。對于金融危機的錯誤反思,似乎也在為強化權力提供新的論證。在這場危機中顯現出來的市場的局限以及資本過度膨脹帶來的弊端,使一些人再度希望仰仗于計劃經濟時代包攬一切的總體性權力來化解危機。
這種憂慮還表現為對輿論監督的抵制。限制新聞媒體異地批評,因言獲罪的事件頻頻出現,“跨省追捕”不時發生。
不應將上述現象簡單地看作是特定情境中的某種偶然趨勢,上述趨勢代表了某種自覺的努力。
綜上所述,近些年來,一種在市場經濟基礎上重建總體性權力的趨勢已經清晰可見:以權力重組市場因素,以權力配置經濟資源;以權力的擴張占領社會領域,包括在社會建設的名義下強化權力;以行政權力控制意識形態和輿論,壓制正當的輿論監督。其背后的思路和邏輯是,權力要強大到足以全面掌控日益復雜的經濟社會生活;而其前景,則是在市場經濟條件下重蹈總體性社會與總體性權力的覆轍。
歷史證明重建總體性權力不是出路
對于總體性社會和總體性權利我們并不陌生。
從晚清開始,中國社會經歷了一場“總體性危機”,即政治體制解體與社會解組相伴隨的全面危機。“總體性危機”的最終結果表現為社會的自組織能力喪失和頻繁的社會動蕩。歷經滄桑而建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可以說正是解決上述“總體性危機”的結果。我們或可以稱這種由應對“總體性危機”而形成的體制模式為一種“總體性社會”。
這種以政治整合替代社會整合的“總體性社會”是一種結構分化程度很低的社會,也是政治、經濟、社會、文化一體化的社會。在這樣的體制模式中,國家對經濟及各種社會資源實行全面的掌控;政治權力滲透于各個領域,整個社會生活的運作呈現高度的政治化和行政化的特征。“總體性社會”固然迅速而有效地解決了中國近代以來的“總體性危機”,結束了戰亂和社會動蕩,一盤散沙的社會被高度組織起來,強大的動員能力使國家快步走上經濟建設之路。但同時也造成了一系列的弊端:國家動員能力極強而民間社會極弱,社會生活的運轉只能依賴行政系統;缺乏中間階層的作用,國家直接面對原子化的民眾,其間缺少緩沖地帶;不僅社會的自組織能力很弱,甚至社會本身的存在空間都被擠壓得十分狹小;等級身份制盛行,結構僵硬;總體性意識形態同時承擔社會整合與工具理性的雙重功能,由于功能要求的矛盾性,不可避免地產生一種互相削弱的效應;缺少自下而上的溝通機制,民眾的意見凝聚和表達缺少必要的制度渠道。社會生活中的種種弊端由此而生,到文化大革命而至其極,于是,這種體制模式也走到了盡頭,改革開放就成為歷史的必然。
我們面臨著對社會的雙重呼喚
中國改革是總體性社會難以為繼時發生的必然選擇。以市場化取向為首要目標的改革,將經濟體制從行政權力的控制下釋放出來,從而形成自主運行、自我調節的相對獨立的經濟體系。正是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為中國經濟的快速發展注入了動力,創造了“中國奇跡”。
但是,市場也有好壞之分。吳敬璉先生曾指出,市場經濟也有好壞之分;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的轉軌過程中,同樣會出現岔道和彎路。其中之一,就是偏離規范的、法治的市場經濟的方向。孫立平更進一步將好的市場經濟與壞的市場經濟加以區別和界定:是否有相對完善的市場經濟體制;法治是否健全;是否有市場經濟條件下的利益均衡機制。也就是說,好的市場經濟不僅需要有一個完備的法律框架,而且更需要建立在一個好的社會的基礎之上。沒有一個好的社會,即使是完善的市場經濟,也很難正常運行。就此而言,經濟生活與社會生活、經濟改革與社會建設原本就是不可分割的。
改革之后,隨著資源配置機制的多元化,權力的邊界開始出現,權力的作用開始受到一定的約束。但在近些年來,隨著權力控制市場以及整個經濟的新機制的形成,隨著政府財政能力的增強,權力開始了迅速擴張的過程。在城市,政府的一個決定就可以將幾百萬平米的住宅拆掉;在農村,無數的農民被趕到“樓上”,而數以千計在幾千年歷史上形成的村莊正迅速消失。市場經濟的時代不是不需要權力,也不意味著權力必須弱化,而且,由于經濟社會生活的復雜化,當今的時代甚至需要一種更強的權力。但這里所說的權力的強化,必須以下面兩個條件為前提:第一,這種權力是有邊界的,在權力發揮作用的邊界內它應當是強有力的,但不能越界。第二,越是強有力的權力,越是要置于社會的監控和制約之下。而這兩個條件的形成,都取決于一個健全的社會的存在。
另一方面,改革30年來,我們雖然已經建立起市場經濟的體制框架,并且催生了資本力量的興起,但從人類發展的歷史來看,資本如果不置于社會的監控之下,也會成為一種失控甚至作惡的力量。尤其是,我們目前的市場經濟體制還不健全,權力對市場的滲透更使市場本身畸形化。在這種情況下,“資本之惡”在此畸形的市場經濟中暴露無疑,近些年來頻繁發生的血汗工廠事件、食品安全事件、欠薪事件和礦難等就是例證。
更危險的是,在一些領域“權力之惡”與“資本之惡”的效果已經疊加在一起。有學者將當前中國的市場經濟稱為“權力市場經濟”。權力市場經濟的一個顯著特點就是權力和資本結合而形成壟斷性的既得利益集團,壟斷稀缺資源、攫取超額利潤,影響政策制定和執行,從而造成嚴重的社會不公正。
權力擴張與“資本之惡”意味著我們面臨對社會的雙重呼喚,即我們既需要制約權力的“公民社會”,也需要駕馭資本的“能動社會”。公民社會以民主為第一要義,有助于避免葛蘭西意義上國家吞沒社會的“政治專制主義”;能動社會以民生為第一要義,有助于避免波蘭尼意義上市場吞沒社會的“市場專制主義”。因此,當前的社會建設必須是公民社會和能動社會的雙重建設。
綜上所述,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之后60年的發展歷程中,我們已經用30年的實踐證明了由權力包打天下是行不通的;我們又用了30年的實踐明白了市場也不能包攬一切。在權力和市場之外,我們還需要一個健全的社會。就此而言,在今天的時代,回到總體性社會的老路上是沒有出路的。我們該做的是讓眾神歸位:政府的歸政府,市場的歸市場,社會的歸社會,三者各司其職,各守本分,互補互助,相互制衡。這才是應對日益復雜的經濟社會生活的正確選擇。
社會如同國家和市場一樣,有著實質的含義和內容。而對于社會的理解,必須將其放在與國家和市場的關系之中。社會是獨立于國家和市場之外,但又與前兩者緊密相關的一個制度空間和行動領域。相對于國家的“公民社會”和相對于市場的“能動社會”,構成了社會的兩個基本面向。
公民社會與能動社會
公民社會是建立在個人從事經濟、文化和社會活動的基礎上并與國家相對應的一個公共領域。各種非政府組織、志愿性社團、慈善組織、協會、社區組織、利益團體構成了公民社會的基本元素。在這個公共領域中,社會本著自我組織、自我規制的原則,在法治和民主協商的框架下自主運轉,并與國家權力相制衡。
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以價格機制為基礎的市場原則不斷擴張,土地、勞動力和貨幣不斷地被商品化,市場原則全面滲透人類社會生活,從而制造出一個“市場社會”。與市場擴張相抗衡的則是社會的自我保護運動,面對市場的侵蝕,社會本身展開動員,產生出各種社會規范和制度安排,諸如工會、合作社、爭取減少工作時間的工廠運動組織、爭取擴大政治權利的憲章運動,以及政黨的初步發展等,以此來抵御和規訓市場。這種對市場過程做出積極回應的社會就是“能動社會”。
如果說西方社會經歷了從19世紀勞動力的商品化,到一戰以來貨幣的商品化,再到20世紀70年代中期開始的土地商品化這樣一個漫長的過程,那么,中國30余年的市場轉型過程則是將這三者壓縮在同一個時空之內,即勞動力、貨幣和土地的商品化同時發生、齊頭并進,三波市場化浪潮共同席卷,極大地擠壓了社會的空間;另一方面,改革開放前的總體性國家權力及其歷史遺產更是極大地壓抑了社會自組織的發展。因而,無論是建設制約權力的“公民社會”,還是建設規制市場的“能動社會”,對處于轉型期的中國而言,都具有現實的必要性和緊迫性。
“社會”在中國:發育程度低,發展不均衡
公民社會和能動社會都強調社會本身獨立于國家、市場并與之形成制衡的相對自主性。自主性的載體是組織,即各種非官辦、非營利、志愿性、自治性的中間組織。而從自主性和組織化的角度來看,當前中國社會的發育還處于一個較低的水平。
首先,民間組織數量雖然有了較大增加,但依然缺乏真正的自主性和自治性。有研究者用“GONGO”這樣一個充滿悖論的術語來稱呼中國的非政府組織;還有另一些研究者則直截了當地提出,與發達國家公民社會中的自治組織相比,中國的社會組織只是“形同質異”的。很多社會組織有名無實,并未承擔起制約權力、駕馭資本的功能,工會就是一個典型例子。
其次,即便是在如此發育不良的社會中,各個部分的發育程度也是很不均衡的。社會組織發展的不均衡突出體現在勞資關系中。在各類民間組織中,作為雇主組織的工商聯合會、企業家協會、企業聯合會、行業協會等發展最為迅速,而勞資關系中的另一方,即普通工人的組織化程度和行動能力則要弱得多。勞資關系中社會組織發育的不均衡,事實上起到了加劇資強勞弱、使勞資關系進一步失衡的作用。
尤其需要強調的是,近年來的社會建設實踐,有些是以壓制或打擊社會自主性的方式去建設社會。在轟轟烈烈的社會建設運動中,政府設立了許多負責社會事務的新部門、新機構,投入了大量的資金和人力,結果卻是一個悖論的出現:社會不是越建越大,反而是越建越小。一些地方在社會建設口號下對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重新加以控制,透過各種社會事業和社區建設專項資金的投入,達到控制和占領社會的目的。在這種權力主導下的社會建設中,自組織的、自主性的社會生活甚至受到壓制或抑制。這里應當重申的是,社會建設就其根本而言,應該是一個“自組織”而非“他組織”的過程。
目前關于社會建設的理解,有兩種不同的思路。一種思路是將“社會”作為相對于經濟、政治、文化而存在的一個領域,社會建設的內容側重于社會事業、社會管理和社會制度等。另一種思路則將“社會”作為一個與國家、市場相對應的主體,并強調社會建設的含義重在建設和維護社會的主體性。本課題組所秉持的是后一種思路。在本報告中,我們對社會建設內容的討論將以后一種思路為主,同時兼顧前一種思路的某些重要內容。本報告所主張的社會建設,將著眼于三個重要維度:以社會結構為基礎,以社會組織為載體,同時以社會制度(機制)為保證。就現實而言,能動社會與公民社會的雙重建設,可以分別選擇“勞資關系”和“官民關系”為突破口。
社會建設的主要任務
建立市場經濟條件下的利益均衡機制。建立市場經濟條件下的利益均衡機制,形成大致均衡的利益關系,最基本的含義就是不同利益主體具有同等的制度化的利益表達渠道,并且在此基礎上形成公平有序的利益博弈。具體而言,主要應包括信息獲取機制、利益凝聚機制、訴求表達機制、施加壓力機制、利益協商機制、調解與仲裁機制等六種機制。就目前中國社會現實而言,建立市場經濟條件下的利益均衡機制,最重要的有兩點,一是實現弱勢群體與強勢群體在博弈能力、或至少在博弈權利上的基本對等,二是在此基礎上實現對強勢的既得利益集團的社會性制約。
優化社會結構。一個健康的社會,需要合理的社會結構,這是經濟社會生活能夠正常運作的基礎。社會結構的優化需要考慮以下內容。第一,擴大中產階層的規模。第二,保護并改善下層生存的社會生態。具體包括:保護和發展中小企業,為弱者提供更多的就業機會;降低創業門檻,保護非正規就業者的謀生機會;社會保障和公共物品的提供更多地向弱勢群體傾斜等等。第三,在社會分化不斷加劇的情況下,使不同階層能夠形成一種互惠共生的關系。必須采取有效措施,改變當前各個階層間出現的互相隔離、封閉的趨勢,緩解各階層之間緊張的對立關系。第四,保護和擴展社會流動的渠道。在一個貧富分化較大的社會中,一種相對暢通的社會流動渠道以及較多的流動機會,是抵消貧富差距過大的重要機制。如何保護和擴展社會流動的渠道,特別是向上社會流動的機制,是優化社會結構的一個重要內容。在這里,可以把擴大就業和公平的教育機會作為社會建設的著力點。
促進公民意識和社會組織的發育。在我們的社會中,社會組織的正常發育一直是一道沒能邁過去的坎,社會組織總是被當作可能導致不穩定的假想敵,社會組織的發展仍受到諸多限制。比如,現有的社會組織法規條例,存在立法層次低、內容不完善等問題,難以滿足多元公共治理對社會組織的現實需求;社團登記“門檻”過高,大量社會需要的組織因找不到業務主管單位而無法登記;社會組織行政色彩過重,獨立性受到影響等等。形成發育良好的社會組織體系,一方面需要從法律法規上給予保證,另一方面亦需促進公民意識的培育和公民權利的充分落實,使公民的建設性力量得以凝聚,使社會真正具備自組織能力,進而可以有效地制約權力和市場的消極作用。
形成解決社會矛盾和沖突的制度化方式。在一個正常的社會中,社會矛盾和沖突是常規化社會生活中的一個正當的組成部分。好的制度和不好的制度的區別,在于有沒有用制度化方式解決矛盾和沖突的能力。形成制度化解決矛盾和沖突的能力的關鍵在于法治的建設。但在現實中,我們可以看到一種令人擔憂的趨勢:在一些部門和地區為了一時太平,不惜濫用權力,隨意破壞規則,最終會摧毀法治建設。
促進社會保障和公共服務體制的建立與完善。目前而言,我國社會保障面臨著投入水平低、配置不公平的問題。以醫療衛生為例,據世界銀行估計,1990至1998年之間,世界公共衛生支出平均占GDP的比重為2.6%,其中低收入國家為1.2%,中等收入國家為2.5%,高收入國家為6.0%。而我國2005年政府衛生支出占GDP的比重僅有0.82%左右,尚不足低收入國家支出的七成。保障水平低的同時,不公平問題也非常嚴重。比如醫療費用,有資料表明,我國目前投入的醫療費用中,80%用于服務以850萬黨政干部為主的群體;再如退休制度,據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行政法室提供的資料,由于機關事業單位和企業的“退休雙軌制”,兩者的待遇差距越來越突出。面對社會保障和公共服務方面的現實差距,建立健全公共服務體制,統一城鄉公共服務制度,擴大公共服務的覆蓋面,為城鄉居民提供大致相當的基本公共服務必然是當前社會建設的一項緊迫任務。
重建社會的基礎秩序。社會的基礎秩序是指一個社會得以正常運行的最基本條件,即社會的道德秩序、信用結構和基礎制度。基礎秩序的核心是一系列簡單而技術化的基礎制度,比如,有效的收入記錄制度、規范的現金管理制度、嚴格的票據管理制度、賬目管理制度等。這些基礎制度的作用之一,就是對經濟社會生活的各個環節進行清晰而準確的記錄。中國社會現階段的信任危機已經非常明顯:人與人之間、不同的社會群體之間各存戒備,體制內外互不信任,官民之間尤為猜忌,整個社會的信用鏈條相當脆弱。當一個社會中最基本的信任結構都崩解之時,社會活動的交易成本就會高得驚人,社會運轉會異常艱澀,矛盾沖突也會頻頻發生。更為嚴峻的是,在社會信任嚴重缺失的情況下,社會生活可能進一步“西西里化”或“那不勒斯化”。為了避免以上情況的出現,應當重建基礎秩序和社會信任,首先從建立個人信用記錄機制和查詢機制、有效約束政府行為、保障公民監督、參與和言論表達的權利、建立信息公開機制和培育社會組織等方面著手進行。由此,守衛社會生活的底線才有可能。
以建立勞資博弈機制推動“能動社會”建設
如前所述,公民社會和能動社會是社會建設的兩個不同面向。但在現實中,需要考慮兩個社會建設的順序問題。就現實而言,以能動社會的建設為先導,以公民社會的建設為后續,也許更為可行。
能動社會建設的關鍵,是建立勞資博弈機制。隨著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和經濟全球化的進程,勞資關系已成為我們社會中的一種基本關系。從我國現階段社會矛盾和沖突的性質、特點來看,勞資矛盾及其引發的沖突事件呈明顯上升趨勢,近期發生的多起富士康員工跳樓自殺事件、各地國企和外企的罷工抗議風潮,都在向人們昭示,以廉價勞動力支撐的“中國制造”模式已進入末路。
以調整勞資關系為突破口的“能動社會”建設,首先是要建立有效的勞資雙方的利益博弈機制。目前在一些地方已經開始嘗試的“工資共決”,正是市場經濟條件下利益均衡機制的一個組成部分。其次,建立勞資雙方利益博弈機制的組織建設是工會職能的轉變與落到實處。工人應該有屬于自己的、能夠真正代表其利益的工會組織。有組織的力量才能使勞工的利益訴求得以凝聚和表達,使弱勢的勞方具備與資方談判的能力,并在必要情況下通過有組織的、合法的抗爭向資方施加壓力,使勞資雙方的利益和權利得到適當的實現和保證。第三,要承認罷工的合法化。由于掌握的資源和權力的差別,勞資雙方力量懸殊,作為弱勢群體的勞動者一方,有時只能把唯一的資本——勞動作為其維權的手段,即通過罷工獲得應有的經濟權益,包括工資和福利待遇等。當前我國出現的一些勞資矛盾和罷工事件,由于相關法律的缺失,多呈無序狀態:沒有工會和其他形式的組織,常以地下非組織化方式進行;以突發形式出現,不可預見、無從把握,甚至導致暴力沖突,從而難免對整個經濟社會造成巨大沖擊。
以建立公民參與機制推動“公民社會”建設
公民社會建設的根本目的,是使權力成為一種受到制約的力量。而公民社會建設的現實途徑,是擴大公民參與的渠道。
建立公民參與機制,有相當一部分可以在現有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框架內進行。這其中最重要的有三個機制。第一,信息披露制度。信息透明,政務公開,目前已經是社會的基本共識,也是業已明確的政府機構改革的目標。但信息透明和政務公開遠非簡單地按照某些規定、按部就班地將信息公開,行政機構運作的政務信息,有的涉及到相當復雜的專門化問題,有的與其他事物有著復雜的關聯,有的既涉及政策的制定也涉及政策的執行過程。因此,只有單方面的簡單信息披露,而沒有相關的互動程序,許多重要的信息仍然會云遮霧罩。要有真正的信息透明,必須建立現代社會中已經被廣泛使用的質詢制度,這個制度應當成為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第二,財政監督。長期以來我們的預算是不透明的,把本來是“公共”的預算當國家“機密”對待。因此,建立財政監督的制度在我國已是迫在眉睫。而這個制度完全可以在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的框架內進行。第三,重大立法和決策的聽證、辯論制度。在我國,除了行政程序中有聽證制度外,立法中也有聽證制度,已經有多個地方的人大在制定地方性法規時進行了聽證。但這些聽證制度在很大程度上流于形式。要在人民代表大會的框架內切實建立起重大決策和立法的聽證與辯論制度。
建立利益表達與施加壓力的機制。從理論上來說,中國的法律保證合法游行、示威、集會人員的權利。但在實際上,這種權力是受到嚴格限制的。其結果是,公民“表達意愿”渠道堵塞、不暢,甚至是癱瘓的和被廢止的。關鍵的問題是對這些機制加以規范,在法律框架內允許不同人群去表達意愿。同時發展各類非政府組織,代表不同人群利益,進行正常的利益博弈,政府逐漸擺脫“保姆”式的大包大攬,不再成為社會多種矛盾的漩渦中心,而是成為一個中立的調停角色,降低社會管理成本。
建立良好的信息公開機制,保障公民的言論自由權,可以嘗試讓互聯網成為言論表達的特區。良好的信息公開機制、暢通的信息傳遞渠道有利于保障人們的知情權——了解真相的權利。有真相才有對權力的真正監督。在現有的政治框架內,可以考慮首先讓互聯網成為言論自由的特區,通過在網絡這個虛擬世界中的溝通來逐漸消除誤解并舒緩官民之間的矛盾。
總之,社會建設意味著要將社會置于與權力和市場對等的位置,并且能夠限制權力、規制市場,實現公平正義。社會建設的現時目標是以建設公民社會形成對權力的有效制約、建設能動社會對市場形成必要制衡;其終極目標則是形成建立在有限的政府、有邊界的市場與自組織的社會三者之間相互制衡和良性互動基礎之上的多元社會治理體系和社會治理模式。從這個意義來說,我們所說的和諧社會應該是權力、市場與社會之間的和諧,也就是權力、市場與社會之間相互協調與制衡的格局以及這三者之間的和諧與均衡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