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顧“十一五”稅改的歷程,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一個五年規劃綱要》第32章第2節中,有關稅收改革的內容共涉及10個項目。時至今日,“十一五”規劃即將落下帷幕。我們可以發現,包括增值稅、消費稅、燃油稅、營業稅、出口退稅、企業所得稅在內的幾個稅種的改革,或是已經全面完成,或是已經部分完成。資源稅、城市維護建設稅等幾個稅種的改革,或是已經開始試點,或是已經有了成型的方案,甚至可望于近期啟動。但是,除此之外的兩個稅種——個人所得稅和物業稅——的改革,不僅至今尚無啟動的時間表,而且幾乎沒有多少實質性的進展。
頗有趣味的是,上述的兩個稅種,在稅理上,都屬于直接稅。而且,都屬于針對居民個人納稅人征收的直接稅。相對而言,已經全面或部分完成、有望于近期啟動改革的稅種,則屬于間接稅。或者,即便屬于直接稅,也系針對企業而非針對居民個人納稅人征收的直接稅。
注意到上述兩個稅種的改革早已進入重大改革行動的清單,當前一系列重大經濟社會問題的破解又亟待直接稅擔綱盡責,其進展的遲緩,只能歸結于其實施的難度。這實際上告訴我們,在所有的稅收改革項目中,直接稅是最難啃的一塊骨頭。
稅改訴求點
現代稅收的功能已經被高度概括為三個:組織收入、調節分配和穩定經濟。
稅收的基本原理告訴我們,現代稅收的上述三個功能,是分別由不同的稅種來擔負的。由諸個稅種所構成的稅制體系就像是一個交響樂隊。雖然每個稅種的共同任務都是取得收入,但相對而言,直接稅較之間接稅,具有更大的調節分配和穩定經濟作用。間接稅較之直接稅,則具有更大的組織收入作用。在現代經濟社會中,隨著調節分配和穩定經濟的稅收功能日趨重要和愈益凸顯,打造一個融收入與調節、穩定功能于一身的“功能齊全”的稅制體系,已經成為各國稅制建設的共同目標。過去兩年來的旨在反金融危機的全球性稅收政策實踐,便是一個突出的例證。也正因為如此,迄今為止,人類稅收發展所呈現的一個基本軌跡是,由簡單原始的直接稅到間接稅,再由間接稅過渡到發達的直接稅。
認識到稅收改革終歸要圍繞其“軟肋”問題而展開,下一步的中國稅收改革,必須把拉近貧富差距、實施宏觀調控作為與時俱進的目標而納入視野。這就意味著,以個人所得稅和物業稅改革為突破口的現代直接稅體系的構建,應當成為完善中國稅制體系的重要方向。
無論是有關當前一系列重大經濟社會問題的應對,還是圍繞“十二五”時期重大改革與發展項目的規劃,舉凡涉及現行稅制的改革訴求,幾乎劍劍指向直接稅。
例如在討論中國稅制建設的總體布局時,鑒于不同的稅收功能要由不同的稅種來擔負,直接稅較之間接稅又具有更大的調節分配和穩定經濟作用,故而,讓現行稅制跳出相對偏重收入的“單一功能”格局、進而實現“功能齊全”目標的出路,就在于增加直接稅的份額。
再如,在謀求加快城鎮化發展進程的策略時,人們總會說到現行稅制對于城鎮化進程的種種制約作用,也總會把調整現行稅制當作推動城鎮化進程的一個重要舉措。加快推進城鎮化的一個關鍵之處,就在于讓居民個人直接繳納的稅收與政府特別是基層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務相對接,故而,圍繞城鎮化與現行稅制之間關系命題的討論,也可歸結于增加直接稅,尤其是增加完全意義上的直接稅在整個稅收收入中的份額問題上。
另如,在分析推進經濟發展方式轉變所面臨的一系列體制性障礙時,人們總會把現行增值稅拎出來。鑒于增值稅“擴圍”遇到的難題之一便是其塊頭兒陡增,塊頭兒過大的增值稅肯定會對稅收收入或財政收入的安全性構成挑戰,故而,增值稅“擴圍”,必須輔之于包括相應調減增值稅稅負、相應調增其他稅種稅負等相關的配套動作。在這一此減彼增的稅制調整中,能夠進入調增視野的,自然是目前份額偏低的直接稅,特別是基本不存在的完全意義上的直接稅。
這些情形,不過是其中的幾個突出的例子。這也意味著,“十二五”時期的稅收改革,應當也必須圍繞著直接稅這一線索而推進。
改革方向
鑒于上述種種,可以立刻得到的一個重要判斷就是:今天的中國稅收,已經越來越同市場經濟體制緊密對接并越來越被推至破解一系列重大經濟社會問題的前沿地帶。鮮有直接稅或基本沒有完全意義上的直接稅的現行稅制格局,已經不適應于當前的經濟社會形勢,更不適應于越來越趨于完善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
故而,在兼顧其他方面改革需要的同時,以實行綜合與分類相結合的個人所得稅制和開征物業稅并結束財產保有層面的無稅狀態為突破口,構建起適合中國國情的直接稅體系。以此為基礎,逐步增加直接稅并相應減少間接稅在整個稅收收入中的比重,是“十二五”時期必須跨過的一道坎兒。它們,理應成為“十二五”時期稅收改革進程中得以凸顯的改革舉措。
不妨以個人所得稅和物業稅為例,概要說明直接稅的改革方向。
個人所得稅的基本改革方向,在于由分類走向綜合。有別于分類所得稅制,綜合與分類相結合所得稅制的基本特點,是除少許的特殊收入項目外,其余的所有來源、所有項目的收入都須在加總求和的基礎上,一并計稅。
開征物業稅的基本著眼點,在于拉近貧富差距而非抑制房價或給地方政府尋找主體稅種。只有將物業稅的功能定位于調節收入分配和拉近貧富差距的手段,物業稅的開征才不會繼續停留于“霧里看花”狀態。
生活中的常識告訴我們,人與人之間的貧富差距是通過三個層面上的因素表現出來的。一是收入,你取得的收入比我多,你比我富。二是消費,你消費的規模比我大,消費的檔次比我高,消費的魄力比我足,你比我富。三是財產,你擁有的財產比我多,你比我富。其中,前兩個因素屬于流量,后一個因素屬于存量。存量是基礎性的,在相當程度上決定著流量。將這樣一種貧富差距同中國現行的稅制格局相對接,可以發現,在收入取得層面,我們有個人所得稅的調節。在消費支出層面,我們有增值稅、消費稅和營業稅的調節。在財產保有層面,我們則基本處于無稅狀態。放著對貧富差距具有基礎性效應的存量因素—財產—不去實施稅收調節,而僅著眼于流量因素—收入和消費—的稅收調節,中國稅收的調節貧富差距作用可想而知。
一旦物業稅獲得開征并由此為遺產稅以及其他屬于財產稅系列的稅種鋪平道路,那么,結束中國現行稅制格局中的財產稅缺失狀態,從而建立起從收入、消費、財產等各個環節全方位調節貧富差距的現代稅制體系,便會成為中國的現實。
(本文摘編自社科院財貿所副所長高培勇先生的最新撰文,題目系編者所加,未經審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