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殮師》“入殮場景”劇作分析

《入殮師》一片中總共出現的入殮場景有十余次之多。下面我將按照這些場景在影片中的出現順序對它們進行詳細的分析和解讀。

開場入殮場景

影片以主人公小林和社長一起去為一個男扮女裝者入殮開場，這個情節的實際發生時間是在整部影片的后半部分。劇作者把男扮女裝者的這個入殮場景分成了兩段，把前半段提到了電影的開頭段落，而后半段則留在電影的后半部分按照它的本來發生時間出現。這樣我們就看到，影片以提前敘述的方式把一個入殮場景放在了開頭。編劇為什么要這樣做？這樣做在敘事上有什么好處？我認為至少有兩個好處：首先，開門見山地向觀眾展示入殮的“奇觀”，迅速吸引觀眾的注意力。“入殮”對很多觀眾來說都是一種“奇觀”，大部分人在生活中很少見到或根本不可能見到這種場景。而日本民族的入殮場景對世界上的其他觀眾來說就更是一種難得一見的景象了。因此，當影片以一個為死者入殮的儀式開場時，觀眾自然會感到興趣盎然了。其次，開頭的這個入殮場景是一個非常詳細的入殮場景，而影片中所展示的其他入殮場景相比這個，都根據各自不同的敘事目的進行了省略。開頭場景的詳細為以后場景的省略提供了依據，尤其是為小林參與的第一次入殮場景的省略提供了依據。小林入行后參與的第一次入殮工作是和社長一起為一個死了兩周、尸體高度腐爛的老太太入殮。給高度腐敗的尸體入殮，首先具有拍攝上的難度，難以找到這樣的尸體來拍攝。其次，如果真把這個場景拍出來，觀眾也會惡心。所以我們看到影片中這個場景止于小林對尸體的嘔吐，后面發生的入殮作業就留給觀眾自己去想象了。設想一下，如果沒有影片開頭的那個詳細展示入殮師入殮工作的場景，在這里就不能省略了，因為觀眾要是從沒看到入殮師怎樣為死者入殮，那他就無法憑想象知道入殮師的具體工作是怎樣的了。

死了兩周老太太的入殮場景

上面已經講過了，這是小林的第一次入殮工作，鏡頭到小林嘔吐止。從劇作的角度看，編劇為什么要把一個死了兩周、尸體高度腐爛的老太太安排成小林第一次參與入殮工作的對象呢？影視劇編劇的一個重要方法就是“讓人物處于困境之中。”只有困境中的人物才是有“戲”的，才是戲劇性人物。一個人自始至終生活幸福、婚姻美滿、工作如意，他不是戲劇人物，不是電影、電視劇感興趣的人物。具體來說，劇作者使人物陷入困境的方式主要有兩種：第一種是讓人物一出場便處于某種令人絕望的困境之中，第二種是人物出場時的初始狀態是正常的平衡狀態，但這種平衡很快就被打破了，人物隨即被推入困境當中。第二種方式更常見，編劇們用的更多。本片編劇小山熏堂也是用第二種方法來設計主人公小林的故事情節。而一般來說，在采用第二種方法時，劇作者都必須盡快讓人物陷入困境。不然觀眾就沒有耐心看下去了。所以，編劇給了小林當頭一棒，讓他一入行就必須面臨孤寡老人高度腐爛的尸體，使他一開始就陷入困境。

鑒于劇作上的這個目的，這個場景的拍攝重點放在了小林對腐敗尸體的強烈反應上。至于對尸體真正的入殮作業則省去了。

中年婦女的入殮場景

從老太太入殮的現場回來，渾身臭味的小林在公交車上遇到了令人難堪的一幕。幸好當年的那個老澡堂還在，小林徹底洗了個澡才回家。沒想到回家再次發生了讓他尷尬的事情：妻子美香端上餐桌的是鄰居家送來的新鮮雞肉！裸露的皮膚、死去的生命、觸目驚心的尸體……顯然，小林在雞肉與老太太的尸體之間產生了聯想，他再一次嘔吐了。伴隨著身體上的這種強烈反應和不適，小林陷入困惑當中。正當此時，編劇設置了小林的第二次入殮工作：為一位中年婦女入殮。

這次入殮作業是由社長完成的，起初，郁郁不樂的小林只是冷眼在旁觀看。然而，在親眼目睹社長專心致志、心無旁騖地把死者打扮一新的過程中，小林的內心不知不覺發生了變化，慢慢地，他仿佛被喚醒了，緊接著的一段獨白向觀眾訴說了小林靈魂深處的領悟：“讓已經冰冷的人重新煥發生機，給予她們永恒的美麗……我感覺到將遺體入殮的行為，其實是件非常美麗的事情。”尤其是當家屬告訴小林和社長，“這是她最美麗的一天”的時候，小林深切領會到了入殮師工作的意義。于是他重新燃起了工作的信心。而讓遭遇第一次重大打擊之后的小林拾起信心、繼續工作，正是編劇寫這個入殮場景的目的。

和這一敘事目的相適應，這一場景在拍攝上有幾個側重點值得分析：小林的臉以肩部以上特寫鏡頭的方式出現多次，社長專心工作的臉部特寫鏡頭也出現了數次，死者照片也以特寫鏡頭出現兩次。小林臉部特寫鏡頭是為了揭示他內心從冷漠到被觸動的發展變化。社長臉部特寫鏡頭是為了顯示社長用心為死者服務的工作態度，而社長的這種工作態度是小林受到感動的很重要的因素。再看死者照片的兩個特寫鏡頭，一個出現在小林的主觀視線之后、社長的主觀視線之前，同為兩人的主觀鏡頭。從這個特寫鏡頭中我們感到，盡管逝者已亡，但照片上微笑的她仍然宣告了她的“在場”，她仿似在默默注視著入殮師的工作。另一個鏡頭出現在男主人的主觀視線之后，是他的主觀鏡頭，微笑著的死者仿似在對丈夫說：我對入殮師的工作很滿意。

如果把中年婦女的這個入殮場景和開場男扮女裝者的那個入殮場景相比的話，我們可以想象，實際上在拍攝現場，這兩個場景都是一樣的：一個入殮師正在入殮作業，在他身后站著另外一個入殮師（只不過在這個場景中，在入殮作業的是社長，站著的是小林，而在開場的那個場景匯中，在入殮作業的是小林，而社長站著），而在他對面則跪坐著一群家屬。但是兩個場景在拍攝方法上卻大不相同，開場的入殮場景以全景鏡頭為主，鏡頭持續的時間相對較長，以展示小林的入殮作業為主，而在這個場景中，特寫鏡頭很多、鏡頭基本都是短鏡頭，因為這個場景的目的是為了表現小林內心狀況的變化。

上吊自殺者入殮場景

這個入殮場景沒有在影片中直接展示。這個場景有兩個敘事目的：一，這次入殮作業是小林第一次獨自工作；二，美香對小林的工作產生了懷疑。在小山熏堂的劇本中，美香跟蹤了小林的這次工作而發現了小林的職業。但在影片中導演瀧田洋二郎簡化了這場戲，省去了小林走出家門后的情節，用裝睡的美香在小林離開后猛然睜眼的鏡頭來表示她已對小林的行為已有所覺察。

少女的入殮場景

這是一個為了再次造成小林的人生陷入低谷的場景。在這個入殮場景中，死者的母親對小林的工作大為不滿，不僅如此，一個男家屬還旁敲側擊地對小林進行了侮辱。而此前，小林在街頭遇到洗澡堂老板娘兒子，他勸小林找一個體面點的工作；美香也因為發現了小林做入殮模特的DVD而離開。多重打擊加在一起，小林再次動搖了，他準備找社長去談辭職的事宜。

在拍攝上，這場戲總共拍攝了兩分多鐘，時間比較短。場景開始時，入殮工作已即將完成，所以沒有太多展示入殮場景。重點在于展示死者家屬對小林的責備和羞辱。

男扮女裝者入殮場景

上文已說，這個段落中的入殮場景被分成了兩截，前半截被移到了影片的開頭，作為一種“奇觀”。后半截則按照它本來的時間順序出現在現在。男扮女裝者后半截的這個入殮場景在整個情節發展中的作用是為了讓陷入低谷的小林重新振作起來。在遭遇了種種不順之后，小林此時正在懷疑自己的工作。但男扮女裝者父親的一席感激的話，再次讓小林肯定了自己作為入殮師的價值。編劇一方面讓這兩個場景結合起來，向觀眾展示一次完整的入殮，另一方面又有意把這個場景分成兩截，放在影片中不同的位置，以展示它們各自不同的敘事目的。

在拍攝上，和影片開場所展示的這個場景的前半截側重于展示小林的入殮作業不同，這個場景重在展示男扮女裝者在入殮師的手中面貌一新以及家屬的感激。

老奶奶——小男孩——禿頭男性——無名者入殮場景

這是一個用蒙太奇段落展示的包括多個入殮對象的場景組合。這個段落從小林為社長和上村小姐拉大提琴開始，其后，不同年齡不同性別死者的入殮場景與小林的工作生活場景，以及在河堤上拉大提琴的場景交替剪輯，一方面使得本來悲痛沉郁的入殮場景變得輕松詩意，讓觀眾在情緒上有稍稍的舒緩；另一方面則從敘事上告訴觀眾：隨著時間的流逝，在一次又一次的入殮作業之后，小林作為入殮師已經進入常規的生活狀態，不再有前面的大起大落了。

所以，這個段落中的入殮場景都拍攝的很簡省，點到為止。

洗澡堂老太太入殮場景

懷孕的美香最終還是回到小林的身邊，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她的妥協，“你的工作能堂堂正正地對孩子說出口嗎？孩子一定會被其他孩子欺負的。”怎樣才能讓美香改變對小林工作的看法？編劇設計了洗澡堂老太太的死。因為是熟人，美香也去為洗澡堂老太太送行，在入殮現場，美香親眼目睹了丈夫小林細致地、全身心投入地把澡堂老太太死者裝扮一新，慢慢地，在美香內心深處，她開始對小林的工作刮目相看，她開始理解小林……

在這個場景的拍攝中，導演多次拍攝了美香的看，給她的臉部以特寫鏡頭。而且美香看時音樂起。這種看，逐漸由一種旁觀變成一種欣賞。此外，鏡頭中也展示了洗澡堂老太太兒子的看，他曾經當面向小林表示他對入殮師工作的不屑，但是現在，他親眼證實了小林的雙手所帶給死者的尊嚴與美麗。

小林父親入殮場景

影片中小林最后一個入殮對象不是別人、正是與自己斷絕多年的父親。這個入殮場景有兩個敘事目的，一是為了讓小林找回久已失去的親情，二是讓美香進一步理解小林的工作。

這個場景在拍攝時重點展示了小林對父親面部的處理。因為正是在仔細擦拭父親面部的過程中，小林逐漸憶起了印象中早已模糊的父親的臉。尤其是當他發現父親緊緊攢在手中的石頭時，小林再也抑制不住激動的流水，他終于在父親死后確認了父親對自己的愛以及自己對父親的愛。這個場景還重點拍攝了美香的看，就像前一個場景中，美香觀看小林給洗澡堂老太太入殮一樣，美香在看的過程中越來越認可丈夫小林的工作。同時，她也感到欣慰和感動，因為小林終于找回了親情。

[1]小山熏堂《入殮師》.洪旗，譯.《世界電影》2009 年05期

[2]周涌.影視劇作元素與技巧 [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