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我去電影院看了馮小剛執導的影片《手機》,6年之后的2010年,我在家里又看了一遍,之前是以娛樂的心態來看的,捧腹不止,而這次是從反思的角度來觀賞的,心情尤為沉重。與以往馮氏賀歲片不同的是,《手機》并沒有采用中國傳統影視“大團圓”的結尾。《手機》演繹的是一個悲劇,婚姻悲劇,社會悲劇。它帶給我們的不僅僅是幽默、笑聲,更多的還是它對現實生活的折射。它讓我們沉下心來,重新對當下社會人生作一番思考和審視。
從《甲方乙方》到《大腕》,從《不見不散》、《沒完沒了》到《一聲漢息》再到《手機》,馮小剛開創了中國電影賀歲片的路子。中國人也習慣了在每年歲未吃上一頓馮小剛調制的電影大餐,一如老百姓習慣了在除夕夜看一場央視打造的春節聯歡晚會一樣。
故事講的是“有一說一”欄目主持人嚴守一(葛優飾)婚外戀的始末。嚴守一有一個善良賢慧的妻子于文娟,有可觀的經濟收入,美滿的家庭,是熒屏上的名嘴兒,在眾人眼中,嚴守一不能不說是一個成功的男士。也許應了那句“男人有錢就變壞”的老話,嚴守一背著于文娟物色了一個情人——妙齡少女武月(范冰冰飾),而嚴守一喜愛的是武月的身體,她的婀娜多姿,萬種風情,僅此而已。當于文娟得知自己的丈夫經常用手機背著自己和另外一個女人來往,并看到丈夫背上那塊深深的牙印后,毅然離開了他。可之后的生活步履維艱,下崗了,又生下一子(當然是嚴守一的)。人到中年的嚴守一怎耐得住寂寞,一次偶然機會結識了沈雪(徐帆飾),兩人成為伉儷,沈雪貼心地愛著嚴守一,而當她得知嚴武的勾當之后,也離開嚴守一,而武月則利用嚴守一成為“有一說一”的欄目主持人,而在此期間嚴守一的親情依托——奶奶也駕鶴西行,嚴守一一無所有……
看完《手機》,我們不難嗅到嚴守一身上所散發出的欺騙和周旋,欺騙了三個女人,在三個女人中周旋,而最終被三個女人拋棄——用自己所擅長的美麗的謊言。影片中的嚴守一,包括其他所有人物,生活得都不自在、不幸福,因為人與人之間最起碼的信任都土崩瓦解了,猜疑感、不安全感彌漫了整個影片。嚴守一這個成熟的成功男人在常人眼中應該是很幸福的,可生活中的老嚴活得很累。為什么呢?他不滿足,而且欲望膨脹。神說,人要學會滿足,滿足就會快樂。而嚴守一恰與之相反,所以他并不快樂,即使他和武月發生男女關系時心里仍然在擔憂和恐慌。請聽:嚴:“別咬我”。武:“我不咬你,要你。”嚴:“對不起,麻煩”。
武月,這個出身貧微的女子,同樣禁不住物欲的誘惑,一次次地出賣自己的青春、自己的身體,不擇手段,只為滿足自己的私欲。在物欲橫流、情欲泛濫的世俗氣氛中,費墨(張國立飾),看上去老老實實的人,就連嚴守一的奶奶都說“費墨是個好人”,也對一個美學研究生生發愛慕之心。請看費墨與嚴守一的一段對話:
費:“嘿,我到了。”嚴:“不讓我接原來是有人送,車不好,人好。”費:“一個社科院的研究生,學美學的,對我有些崇拜。”嚴:“費老一再教導我們:麻煩。您這可是頂著麻煩上了。”費:“嚴守一,做人要厚道。”
老實巴交的費墨在賓館訂了房間,可并沒用,而是轉移到咖啡館與研究生MM約會,而終未紅杏出墻。同樣,“我(費老)心頭一直在掙扎,怕麻煩”。我們從中可以看出中年成功男人的疲倦癥,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經過青年時的打拼,從河南農村跳了出來,混入了城市的上流社會,經濟上富裕了,事業、家庭已基本定形,這時他發現這樣地活下去太平淡了,這種平淡感、疲倦感誘發了邪念,于是用謊言去尋求一種生活上的刺激。找外遇,說白了就是追求一種肉體上的新鮮感,感官上的刺激感。正如武月的話:“吃上這一口就上癮。”一語雙關,費墨說得更妙:“二十多年都睡在一張床上,的確有些審美疲勞。”這種中年男人的病態在《一聲嘆息》中有相似的反映。《一聲嘆息》的男主人公梁亞洲說:“我晚上睡覺,我摸著你的腿,就像摸自己的腿一樣,沒有感覺。”其實嚴守一和梁亞洲患了同一種病:“喜新不厭舊”。嚴守一在拋棄于文娟后,幾次給母子匯錢,雖然于文娟拒收,他也一心想給于文娟找份工作,最終讓武月以身體換來了于的工作,而后嚴守一“轉了一圈又找了同一類型的人”。“我可不想作于文娟二世”,沈雪說(其實沈雪最終重蹈了于文娟的覆轍)。在和于、沈維護情感關系的同時,嚴守一又“喜新”——在武月身上尋求性欲的享樂。嚴守一想用欺騙維持和三個女人間的關系,這怎么可能?諺曰“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嚴守一背叛了別人,而終被別人背叛,對武月來說甚至:“你這是訛詐!”嚴守一嘗到了苦果的滋味,按武月的解釋就是:“三年了,你愿意讓我什么都得不到吧?”
海德格爾說:“人應該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之上。”在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今天,在錢、權、色潛入社會各個角落的時代,在“疲倦”的中年成功男人身上,在出賣貞潔的青春女人身上,這種“詩意”早被撕得粉碎。經濟的飛速發展,科技日新月異,卻催化了人性中陰暗面的肆虐,工業文明把人優秀的傳統美德——誠信推向了深淵,留給人們的卻是倫理道德的頹敗,人性的扭曲。
在當下社會,手機這一時尚的通訊工具越來越為多數人所擁有,它給人們的日常生活帶來極大的便捷,使人們感覺到:“世界越來越小。”如果把嚴守一看成是整個影片的人物中軸的話(其他人物與嚴守一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那么手機便是貫穿整個故事的一條主線,故事的每個情節,嚴守一的悲劇都直接或間接地由手機引發。手機作為現代工業文明的附帶品,作為都市文明的一個象征,它是科學的結晶,“科學本身并無好壞之分”,手機本身也不會犯罪,關鍵是手機持有者用它來做什么,如何做。
于文娟通過老嚴的手機得知他的婚外戀人,沈雪也用手機發現老嚴“心里有點漂”,武月也利用手機拍錄功能抓住了嚴守一的“把柄”,而李燕(墨的妻子)發現老嚴故意關機,于是和沈雪一塊揭穿了嚴、費合作的陰謀,“你幫李燕騙費墨,費墨再幫你騙我”(沈雪痛斥嚴守一),手機不光充當了故事的主線,更成了一枚“手雷”,不知在哪會兒爆炸,影片不禁勾起人們對手機,對高新科技的再思索。嚴守一在主持“有一說一”欄目時一本正經地對觀眾說:“人類在學會說話之前用的都是肢體語言,把一件事說清楚很難,要跳半天舞,騙人就更難了,比劃半天也不見得把誰騙了,會說話之后,騙人就容易得多,動動嘴皮子就行了。”手機這一工具的出現在一定程度上縮短了人們之間的距離,然而卻拉大了人們心靈間的距離,同床異夢已不足為鮮,用手機撒謊騙人成了家常菜。費墨后來對嚴守一意味深長地說:“近了,太近了,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有人說手機起了助紂為虐的作用,我認為故事的悲劇不能完全歸罪于手機。手機使人們間的關系透明化,使撒謊更容易露出蛛絲馬跡來。嚴守一最終把手機從容索然地扔入火中,“從此不再用手機”,即使對侄女送給自己的最新款衛星定位手機也無動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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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是一部現實劇、理性劇、諷刺劇,它借小小的“掌上工具”批判了那些唯科學是從,片面地追求高科技的不良風氣,尖銳地揭示了在高科技刺激下,一些人的越軌行徑,欲望的無限發泄,內心的躁亂不安,蠢蠢欲動以及道德的無情淪喪,給人們昭示了一個事實:科技是把“雙刃劍”。
上世紀20年代的俄國形式主義認為,能夠成為文學作品的東西全在于它的“文學性”,而“文學性”在于它的形式。形式創造是文學創造的基本原則之一,作家要賦予自己的創造對象以藝術形式。形式創造既體現為對內容的內在結構的把握,又體現為利用語言材料及藝術手段使之呈現出外在形態。從質的規定性上說,藝術形式必然也只能是文學作品的存在方式與形態,是語言材料及各種藝術手段的有機結合。《手機》中運用的典型藝術形式便是反諷,語言上、結構上、情節上都帶有尖銳的諷刺意味,以此來關注中年男人的“病態化”。馮小剛仍然沿用了其幽默化的語言風格。“有一說一”欄目組開會時,編導的手機響了,支支唔唔地說:“對……啊……行……噢……嗯……嗨……聽見了”。在坐的人都聽得莫名其妙,唯有嚴守一“心有靈犀”,(嚴守一)會翻譯,他學著男女兩種腔調說:“開會呢?對。說話不方便吧?啊。那我說你聽,行。我想你了。噢,你想我了嗎?嗯。昨晚你真壞。嗨。你親我一下。(稍停)那我親你一下?聽見了嗎?聽見了。”開會的人哄堂大笑。觀眾看到這兒時也不禁莞爾。嚴守一這段獨白與社會上流行的黃段子有相似之處,它帶來的直接效果是幽默,是搞笑。當然不僅這些,從中也可以看出嚴守一的“花心”,他可以說是個情場老手,對這些黃段子做到信口拈來,這也為他后面的感情泛濫埋下了伏筆。由此可見影片故事結構的緊湊性、嚴密性,前后銜接的自然性。
《手機》中人物語言非常凝煉,幽默,詼諧而又富有哲理,引人思考。人物的表情語言緊緊地扣住作品的主題——誠信。影片中剪下嚴守一主持《有一說一》欄目的兩個情節,前一個是嚴守一主持的“人應不應該撒謊”,后一個是“人為什么有病”。嚴守一告訴觀眾:據費墨先生說,生活很簡單,你把它搞復雜了,或者生活很復雜,你把它搞簡單了。”這樣的語言引人入勝,讓我們看后不得不靜下來慢慢咀嚼,回味其中隱藏的內蘊和道理。就連費墨一本著作的名字也叫:“說話”。馮小剛安排的這些細節也都有一個內指性,便是使語言形式回歸主旨,深化主旨,反諷現實,做到“形式為內容服務”。經過李燕的痛訓之后,費墨慨嘆:“近了,太近了,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實際上,這也是我們觀眾的慨嘆,是手機持有者的慨嘆呀!
影片中的“雙關語”也令人叫絕,嚴守一、沈雪、武月在一塊吃飯時,武月說了句:“吃上這一口就上癮”。表面說的是吃的海鮮,而另一層意思便是暗示嚴守一的不守本分,“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從而也刻畫了武月辛辣、刁蠻的性格。
首尾呼應。影片以城市的凄涼為夜景,以富于濃郁傷感情調的《牛三斤和呂桂花》音樂落下帷幕,音樂與前面嚴守一在農村時用高音嗽叭喊呂桂花的情形一呼一應,作以對比,有力地渲染了故事的悲劇色彩,馮小剛用幽默的藝術形式打造了一個現實的悲劇。
現在我們以《手機》為引子來關照當下社會現實。《手機》是一部幽默的寓言,也是一個悲劇的現實。《手機》以嚴守一為中心,構建了一個復雜的社會關系網。
影片中,費墨給嚴守一說了這樣一番話:“還是農業社會好,那時候,交通、通訊都不發達,進京趕考幾年不回,回來以后說什么都成立,現在,近了,太近了,近得都喘不過氣來……”經過一劫的費老開始自我思考、自我否定,開始向往農業文明,開始人本身的反思,而去了愛沙尼亞教中文。作為尋根作品,張藝謀的《英雄》以無名的獻祭完成了另一種意義上的“家”的追尋,而《手機》以嚴守一一臉的驚竦收結,給觀眾留下一定的思考空間。以《懷疑三部曲》斐聲文壇的王小波說:“人不能只擁有此生此世,也需要一個詩意的世界。”的確,世人也應反省了,也應反璞歸真了,也應重拾夕日的“真、善、美”,摒棄當下的“假、惡、丑”了。
對由《手機》引發的家庭危機、道德淪喪,馮小剛沒有開出一副良劑,參照婚姻倫理學和他人的婚姻生活經驗,在此擬三副藥方以供參考:
藥方甲:釜底抽薪。丟掉手機不用。此乃釜底抽薪之舉,但難免因噎廢食,且很多人舍不得扔掉手機。能忍痛割愛者可用此方,此方為西藥藥方,要防范治標不治本。
藥方乙:互相監督。夫妻每月互檢對方手機。兩人一旦分開,即向對方匯報與何人在一起,有何事,以防嫌疑。此方久了可能生厭,所以有毅力者可選此方,以互相監督的手段達到夫妻婚姻生活的長期共存。
藥方丙:潔身自好。此乃最傳統最古老的藥方,也是行之有效的方法,即夫妻雙方都潔身自好,丈夫用情專一,妻子守其婦道,筑起婚姻長城,一起防范第三者。
[1][美]科里根著.宋美鳳譯.如何寫影評[M]上海: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09年版;
[2]中國電影家協會理論評論工作委員會.2009中國電影藝術報告[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09年6月版;
[3]李道新.中國電影史研究專題[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3月版;
[4]鄧玲.馮小剛電影的對白語言美[J]美與時代2005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