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門》里的足球世界

衛(wèi)京偉洛陽師范學院 體育學院，河南 洛陽 471022

《足球門》里的足球世界

衛(wèi)京偉
洛陽師范學院 體育學院，河南 洛陽 471022

2009年底2010年初，正當中國足壇反賭打黑風暴進行得如火如荼之際，幾部與中國足球相關的文學作品重磅上市，即李承鵬、劉曉新、吳策力的《中國足球內幕》、郝洪軍的《球事兒——中國足壇反賭打黑第一現場》和張宇的《足球門》。張宇《足球門》雖是小說體裁，一時間也關注者眾。《足球門》陰差陽錯(據張宇言，該書籌備加寫作共兩年，其時乃按原計劃出版)趕上“風口浪尖”，更因其作者特殊的身份和頗具傳奇色彩的經歷，想不引人注目也難。

張宇，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名譽主席。作品多次獲獎并被改編成影視作品和翻譯成多種文字[1]。張宇曾任職河南建業(yè)足球俱樂部的那段傳奇經歷，才是張宇《足球門》引人關注的重要原因。2004年，作家張宇任職建業(yè)住宅集團(中國)有限公司副總裁。2005年，作家張宇任職河南建業(yè)足球俱樂部董事長。2006年建業(yè)隊在南京沖超成功，實現了13年的夢想。當時全國媒體和球迷評述張宇的治軍手段，稱其“老奸巨猾”、“心狠手辣”、“秀才造反，一年就成”[2]。2007年5月，張宇從建業(yè)集團辭職。在《足球門》的封底，“這本小說就是他對那段生活的回憶和重新描述”[1]，赫然在目。在中國足壇，數次有俱樂部老總、教練員在自認遭遇不公對待時，曾叫嚷要把中國足壇翻個底朝天，最后都因各種原因而不了了之。這次，張宇的《足球門》會嗎？張宇筆下的中國足球的這潭水到底有多深呢？

1 歡迎對號入座

《足球門》描述了投資3億，歷經13年大河足球俱樂部沖超的故事。作家李丁出任掌門人伊始便面臨失去主場、意欲購買的主力球員被對方俱樂部高價掛牌、黑道人物如影隨形等種種困局[1]。而俱樂部內部“階級斗爭”形勢復雜、經營管理不善，中國足壇環(huán)境惡劣、沖超隊伍關系盤根錯節(jié)則是李丁隨后面臨的更多難局。富有人生經驗的李丁運籌帷幄、化險為夷，游走在社會和法律的邊緣與夾縫之間又保有自己的底線。他周旋于市委書記、會館女老板、安保支隊長和黑社會老大各色人物之間，在中國足球假賭黑橫行的背景下，于黑道白道間縱橫捭闔游刃有余，終于在南京沖超成功。在沖超的當晚，李丁卻萌生退意，決定辭職。

從李丁的身份和經歷看，他和作者張宇確實頗為相似。人們或許會問，李丁和張宇是什么樣的關系？進而會問，《足球門》里的足球世界和現實中的足球世界又是什么樣的關系呢？從小說情節(jié)結構和眾多細節(jié)上人們認為李丁就是張宇，大河就是建業(yè)等等。熟悉中國足壇的“考據派”或“索隱派”，把小說中的人和事在現實中一一找到原型應當毫不費力，甚或完全可以編制成《“足球門”閱讀說明書》。但問題是，作者張宇會認可嗎？

敘述虛構的但可能發(fā)生的故事，是18世紀小說家瑪麗·戴維斯為小說下的定義[3]17。小說不僅要講述可能發(fā)生的事，而且要講述在生活中“極其可能發(fā)生的事”[3]108，將敘事的寫實性與虛構性完美結合，才能使一部小說成為最富活力的藝術。張宇創(chuàng)作足球題材的小說因其特殊經歷而有天然合理性。

張宇與李承鵬[4]在其著作封面公開聲明“歡迎對號入座，歡迎訴訟公堂，歡迎上級調查，歡迎群眾舉報”不同，張宇在接受記者采訪時一再強調《足球門》的虛構性，強調它只是小說。“生活中的一些經歷，有時會有意無意地寫入作品中，小說內容純屬虛構，如果說有一些真實的生活原型的話，我是不會承認的”。“現在最擔心各色人等對號入座”[2]。但后來他還是換了說法，“小說是藝術創(chuàng)作，但和生活混淆不清，也正常。我也非常平靜地看待這些事情。所以現在我換了個態(tài)度：歡迎對號入座”[5]。當然，張宇“歡迎對號入座”的原因還是異常質樸，“對上號說明我寫的好”[5]。

《足球門》中眾多名稱的蹊蹺足見其用心，書中人物和事物的名稱可歸結為兩類，一類名稱為現實生活中實存的，如江蘇、上海、大張量販、曹新林(原河南書畫院院長)等；一類名稱現實生活中不存在卻以諧音會意的方式引人遐思，如孫水生之于王隨生、西王子之于西門子等等，如此這般真假雜陳、虛實并存的安排，確實給讀者“真實”的深刻印象。當然，這種狀況未必完全可以歸結為作者的有意，或許是一種無奈？張宇在接受采訪時解釋過作家的弱勢，作家在創(chuàng)作心態(tài)和使用創(chuàng)作資源方面有諸多限制，明明寫的是中國的事情，非得標成外國的，明明寫的是深圳市，不得不寫成濱海市、濱河市、濱港市[6]。

從敘事角度來看，《足球門》固然用的是第三人稱敘述模式，沒有用第一人稱敘述模式，因為為讀者所預知的張宇在足球俱樂部的經歷，張宇和李丁的形象在《足球門》的閱讀過程中虛實難辨。在這里作者固然沒有走上敘事的舞臺中央親自演出，但幕布后作者的身影隱約可見。在此或許可以說作者沒有隱退而只是“疑似”隱退，而這里的第三人稱幾乎內化為第一人稱，而李丁也等于張宇了。讀者仿佛看到作者張宇走到李丁身后，完全用李丁的眼光描述故事，使讀者也從李丁的角度去理解他的體驗，我們被巧妙地置身于李丁的足球世界中，直接感受他的感受。當然，換個角度，此時李丁也仿佛在用張宇的視角去觀察去描述這個足球世界了。

2 嚼得菜根，百事可為

張宇，這個圈內人，且是最核心部門的人，洞悉所有秘密的人，從一個俱樂部的日常運作入手，全面揭示了中國足球的外部環(huán)境和內部結構。從官辦和民辦俱樂部的不同處境，到中國民營企業(yè)生存和發(fā)展的核心命題；從政府執(zhí)法部門以及全社會對足球的態(tài)度勾畫了中國足球的生物鏈；解剖了俱樂部從資金投入、球員的引進和使用、廣告創(chuàng)收、品牌建設等內部管理；和執(zhí)法部門斡旋獲取和諧的外部環(huán)境；組織球迷協(xié)會打造企業(yè)的文化和商業(yè)空間等種種情況，反映了當代中國足壇的方方面面，可以說是當代中國足壇的“清明上河圖”[7]。

作品中收縮自如的節(jié)奏、波譎云詭的沖突和懸念營造了藝術的似真效果和現實的氛圍。生活的真實轉換為藝術的真實，干巴巴的素材和理論轉換為活色生香的圖景，這圖景因比現實清晰而顯得更為真實。讀者甚至會忽略書中涉及到的學科領域如訓練學、場地管理、營養(yǎng)學、社團管理等是否真實。事實上，書中固然提出了企業(yè)化管理、市場化運營的俱樂部經營思路，提出了地域化、娛樂化、市場化的俱樂部發(fā)展方向，提出了處處為對方著想的最好的商業(yè)談判的技巧，提出了俱樂部的理想架構，提出了足球相關產業(yè)的發(fā)展規(guī)劃等一系列企業(yè)管理的理論性和實踐性描述，甚至有人稱《足球門》為現代職場教科書和企業(yè)管理的實戰(zhàn)案例。中國足球俱樂部發(fā)展歷史僅有不到20年的時間，尚處于管理的摸索階段。俱樂部內部建構不健全、不規(guī)范，管理尚未進入良性運轉階段，俱樂部生存的外部環(huán)境更是惡劣。這樣的現狀對俱樂部的管理人員確實是嚴峻的考驗。李丁率領俱樂部完成了沖超的重任，他對大河俱樂部的改制、管理固然有其先進的一面，但大河俱樂部的成功依賴更多的未必是嚴格規(guī)范的管理法則，而更像是李丁及其他人員的中國式的民間智慧。這樣的結論對中國足壇來說有點悲涼，卻更為現實。在現今足壇大環(huán)境下，是規(guī)范有序更當其時，還是隨波逐流更能暢行無阻呢？李丁和他的大河俱樂部固然可以不賭球、不買球、不賣球，可以和黑社會相安無事、互不侵犯，但從書中也可看出，李丁和大河俱樂部的清白有著很大的運氣成分。最后一場比賽，李丁是佯裝同意了黑社會100萬元的報價，但最后成全他的清白的還是對方俱樂部老總張衛(wèi)平的人品，而不是健全的制度。

當今中國社會對足球又有什么樣的認識呢？李丁作為成功俱樂部的董事長，他對足球事業(yè)的認識當然比較理性，書中其余各色人等如中州市委趙書記、開發(fā)區(qū)張東來主任、王石醫(yī)生對足球的認識也算中肯。但社會上對足球的偏見依然有市場，中州市安保支隊支隊長狄心田就頗具代表性。這個對社會一方平安負有重要責任的領導干部，對足球可以說是恨之入骨，“他常常想如果能把足球比賽再消滅掉，安保工作就再也沒有了大的隱患”[1]229。他甚至突發(fā)奇想，起草了一個叫做《關于中州市禁止足球比賽的請示報告》，只是因為副局長張世英的批評而沒有正式上報。而張副局長訓斥他的理由也不過是，“趙書記就愛看球，你能禁止得了嗎？”[1]229不過后來狄支隊長總結提煉出的安保工作的指導思想還是得到了副局長的首肯，但交代他“你可以這樣做，千萬不能說。”[1]230狄心田支隊長的總結為——不斷加強限制力度，增加文體活動難度，縮小文體活動規(guī)模，減少文體活動次數，致使文體活動由多變少由大變小化整為零自行消滅，確保社會安定[1]230。足球環(huán)境如此，難怪現實中投資足球十多年的建業(yè)集團老總胡葆森要在電視節(jié)目中慨嘆“嚼得菜根，百事可為”了[8]。

其實，如此惡劣的足球環(huán)境因其宏大的文化背景而顯得順理成章，而類似的現象并非足球一家。而狄心田支隊長的指導思想也并不僅對足球而是針對所有的文體活動。中國足球的問題不僅是足球的問題，不僅是體育的問題，歸根結底是中國文化的問題。中國文化發(fā)展的問題不解決，中國足球的問題就不能得到徹底解決。“改革開放以來，中國體育迅速完成了器物層面與國際接軌，正在進行制度層面的改革，而觀念層面的障礙……仍然是中國體育進步的最深層面的阻力”[9]。而且，“必然會在這個最后陣地和最后防線上遭到最頑強、最持久、最全面的抵抗”[10]33。中國足球環(huán)境的改善任重而道遠，由文化沖突而帶來的陣痛必須由我們自己來承擔。

3 人物是虛構的，感受是真實的

受意識形態(tài)影響，體育文學作品和其他題材的文學作品一樣，其敘事目的還是為當時的社會政治實踐進行形象的論證，提供精神動力。經過“為文藝正名”的討論之后，新時期的體育文學逐漸走出政治附庸的誤區(qū)，出現了一大批優(yōu)秀作品。其中體育報告文學作品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其發(fā)展經歷了“冠軍文學”、“反思文學”、“獨立人格”等幾個階段。就足球題材而言，各種體裁的作品均有涌現，如報告文學《5.19長鏡頭》《傾斜的足球場》《足球教練的婚姻》《中國足球青年近衛(wèi)軍》《流金歲月——中國女足檔案》等，詩歌《守門員之死》等，小說《空中足球場》《君子好逑女子好球》[11]等。

作家已經走上體育的舞臺，我們的社會學家、體育學者還有政府官員還能缺席嗎？當然，文學作品的社會功用也是有限度的，不能指望文學作品能夠事關風俗改良、國民進化，正如我們不能指望《足球門》或者其他作品能解決中國足壇的諸多問題。對于中國足球，作家更關注的是人性。米蘭·昆德拉說，“一個小說家最深的意圖并不在于一個歷史狀況的描寫，吸引小說家的是人，是人的謎，和他在無法預期的狀態(tài)下的行為。”[12]對于聲稱“人物是虛構的，感受是真實的”的《足球門》，張宇也說，“我關心的不是這個行業(yè)(足球)本身，而是人本身的問題，人在變革中的困境、復雜性，人性的變化”[7]。對于具有雙重身份的張宇，他對中國足球的審視也具有雙重視角。相對于其他作家，他有著當事人的視角聚焦，相對于其他足球從業(yè)者，他又有著遠距離的超脫。因此，我們可以期望《足球門》在人性的揭示之外，能給予中國足壇更直接的觸動和更多的啟發(fā)。

坊間傳言，中國足協(xié)2010年2月對青島隊、成都隊、廣州隊的嚴厲處罰與李承鵬、郝洪軍著作的出版有著很大關系，因為他們書中指名道姓列出了眾多細致入微的假賭黑的細節(jié)。如果傳言屬實，人們想必會對《足球門》抱以同樣的期待，在中國足球的污水池中，下一條大魚和其后更多的大魚會是誰呢？但假如事態(tài)的發(fā)展并未如愿，想必讀者也不會抱怨，而想必張宇也不會有太多遺憾，因為一部小說的成功，正是在于以某種方式去打動讀者，在于激發(fā)人們進一步的實際調查和研究。“我不希望我的書使別人省心少作思考。我愿它能激發(fā)誰自己去思想。”[13]2維特根斯坦在其《哲學研究》序言里的話，也許會被《足球門》的作者張宇所認同。

[1] 張宇. 足球門[M].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

[2] 李躍. 《足球門》不是一部自傳[EB/OL]. http://jb.sznews.com/html/2010-01/30/content_950539.htm，2010-05-17.

[3] 申丹，韓加明，王麗亞. 英美小說敘事理論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4] 李承鵬，劉曉新，吳策力. 中國足球內幕[M]. 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0.

[5] 張宇新作《足球門》：歡迎“對號入座”[EB/OL].http://www.china.com.cn/book/txt/2010-01/29/content_193 28460.htm，2010-05-17.

[6] 著名作家張宇、李洱做客騰訊揭秘足球門[EB/OL].http://book.qq.com/a/20100108/000006.htm，2010-05-17.

[7] 作家張宇“潛伏”足壇一年推開《足球門》[EB/OL].http://book.sina.com.cn/news/c/2009-12-24/1450264563.shtml，2010-05-17.

[8] 中國足球如何救市(頭腦風暴)[EB/OL]. http://www.chinalecture.com/lecture/relative_00045798.html，2010-05-17.

[9] 胡小明. 胡說體育文化[J]. 體育學刊，2010，17(3)：1-7.

[10] 甘陽. 古今中西之爭[M]. 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6.

[11] 彭松喬. 共和國體育騰飛的文學見證[N]. 文藝報，2008-8-19.

[12] 莫言. 當眾人都哭時應該允許有的人不哭[N].文匯報，2010-04-03.

[13] 路德維希·維特根斯坦. 哲學研究[M]. 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5.

2010-05-18

衛(wèi)京偉（1971-），男，副教授，碩士，研究方向：體育人文社會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