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經濟發展的六個平衡問題

○成思危 （著名經濟學家）

金融危機以后的世界會怎么樣，我國政府應對的辦法就是要按照中國古代哲學的中庸之道，把握好平衡，把握好“度”。

第一個平衡是把握好儲蓄和消費的平衡。二戰后美國人在消費主義的影響下大量借債。這就涉及到“杠桿化率”的問題，杠桿化率高一方面說明金融效率高，另一方面說明風險也高。美國商業銀行的杠桿化率是8—12，投資銀行的杠桿化率是25—40，兩房（房地美、房利美）的杠桿化率高達62.5。這次金融危機是由美國次貸開始的，從債務危機發展到流動性危機，然后發展到信用危機，從美國向世界各國擴散，從虛擬經濟領域向實體經濟領域蔓延，導致了全球的經濟衰退。

中國的經濟已經是觸底回升、企穩向好，世界經濟也走上了曲折和起伏的復蘇之路，然而世界經濟復蘇的道路是不平坦的，因為借債靠的是商業信用、金融信用或主權信用，但是信用被破壞就會造成違約。這次迪拜的債務危機說明了世界經濟復蘇還會有艱險，但總的方向是不變的。

第二個平衡是處理好外需和內需的關系。發達國家的去杠桿化必然造成我國的去產能化，在外需減少的情況下，我國必須重新調整外需和內需的關系。擴內需一方面是靠投資，通過投資拉動生產資料的需求，提供更多的就業崗位，而且投資有一部分會通過工資轉化為消費。但是不能一直靠投資來刺激內需，因為我國現在不少行業產能就已過剩，投資更多的話必然會造成產能過剩、庫存積壓、效益降低和污染回潮。所以，在應對金融危機中投資雖然是一個必要的措施，但是不能作為長期手段。從長遠來看，必須要把擴大內需的重點放到增加消費上，讓居民真正能夠去購買更多的商品和服務，這樣才能真正拉動經濟。因此關鍵是要提高居民的消費能力，包括提高工資性收入和財產性收入，完善社會保障體系，讓大家不會為看病貴、看病難以及交高額的擇校費等問題而對消費產生過多的顧慮。另外，應提高個人所得稅的起征點，提高低保的標準；應推進信用消費，我國個人消費貸款只占銀行貸款的13%～15%，而發達國家是60%～70%，推進信用消費還有相當大的余地，同時要轉變著重儲蓄而不愿消費的傳統觀念。

第三個平衡是金融創新和金融監管的平衡。金融創新應持續推進，不能因危機而停滯。金融監管要合理、合法、適度、有效。金融創新和金融監管是相互促進又相互制約的，金融創新的本意是通過對沖來降低風險，但也會成為過度投機的工具。我國的金融創新還要穩步推進，同時應加強金融監管，防止過度投機。

第四個平衡是虛擬經濟和實體經濟的平衡。國外虛擬經濟發展迅速，據報道，股市的市值加上債券的余額，加上金融衍生品未平倉的合約余額，共計500多萬億美元，而全世界的GDP才61萬億美元，相比之下，這樣的虛擬經濟規模過度龐大了。危機后虛擬經濟的規模會適當減低，它和實體經濟的比例應該保持在一個合理的范圍內。但是我國的虛擬經濟還很不發達，虛擬經濟和實體經濟的比例現在可能就是1∶1左右，所以杠桿化率也很低，在這種情況下，需要積極慎重地發展虛擬經濟。

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要繼續實施積極的財政政策和適度寬松的貨幣政策，這也是刺激內需所必須的。中央的提法是要保持經濟政策的連續性和穩定性，同時也要注意政策的針對性和靈活性。這說明可能要在適度寬松的貨幣政策的“度”上下工夫。實際從2009年前三季度的銀行貸款增加情況看，一季度是4.58萬億，上半年是7.37萬億，一到三季度是8.9萬億，可以看到一季度增加4.6萬億，二季度增加2.8萬億，就比一季度增加的少，三季度1.5萬億，增加更少，就是說銀行貸款雖然是增加的，但是增加的幅度減少了，這個趨勢可能在2010年還會保持。所以企業不要過分地指望銀行還像2009年上半年一樣，可以大量發放貸款，而更重要的是要考慮自己的還款能力。

第五個平衡是經濟增長和可持續發展的平衡。危機后中國經濟的發展不宜追求過高的增長速度，更應該關注我們為資源、生態和環境所付出的代價，即環境成本。據初步估算，我國2005年的環境成本占GDP的13.5%，而同年的GDP增長只有10.4%，長此下去會將環境欠債留給我們的后代。我國政府已經宣布，到2020年，單位GDP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將要在2005年的基礎上減少40%～45%，這是一個很振奮人心的指標，反過來說也是倒逼企業注重減少碳排放、注重環保的一個壓力。所以企業要根據這樣一個目標來調整生產工藝、產品結構、環保等各方面的措施。在這方面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現有產業結構的調整和升級，即要走新型工業化道路，用信息化帶動工業化。信息化的好處很多，一是降低交易成本，二是提高增加值，三是提高交易速度，四是增加交易透明度，五是增加交易靈活性。所以通過信息技術來改造傳統產業，是我國應對氣候變化的一個重要措施。另一方面，要發展新能源。因為新能源、可再生能源和低碳能源的開發，將是應對氣候變化的一項根本措施。發展新能源，一是可以減少對石油需求的壓力。現在石油的需求是每天8—9千萬桶，需求變化并不大，但是通過期貨的炒作，價格變化可能是正負200%，每桶石油增加1美元我國就得多付出巨額的美元。二是可以減少二氧化碳的排放。三是可以通過利用纖維素、半纖維素為原料來制造生物燃料，不必像美國用玉米、巴西用甘蔗為原料。這樣就可以不用消耗糧食來做生物燃料，能騰出更多的地來種糧。四是金融危機之后我們需要一個新的經濟增長點，而新能源包括電動車等，都是一個新的經濟增長點。

第六個平衡是經濟全球化和地區一體化的平衡。經濟全球化和地區一體化是相輔相成、并行不悖的，在經濟全球化的過程中產生了北美自由貿易區和歐盟。我國的人均GDP在世界一百名之后，我國只能承擔和我國的發展水平相應的責任，把中國自己的事情辦好就是對世界經濟的重要貢獻。2009年我國GDP雖然可能僅為世界的7%，但是我國對世界經濟增長的貢獻將會超過20%。我國同時要和周邊國家加強合作，這也是我們在發達國家需求減少的情況下必須采取的措施，要向拉美、非洲，特別要與東盟等亞洲國家增加合作。10+1（中國加東盟10國）之間的自由貿易區在2010年初就會實現，而10+2、10+3（加韓國，加日本）現在也在推進，如果東亞的10+3自由貿易區可以實現，那GDP總和將占世界的20%，歐盟現在占28%，北美占25%，東亞將成為世界經濟的第三極，這樣就會逐漸形成一個多極化的世界，將會有利于世界的和平與發展。

綜上所述，我國應當從這六個平衡中來尋找新的動力和機遇，對遇到的具體問題進行深入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