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雷雨》的主人公繁漪

陳思思

（南京師范大學 強化培養學院，江蘇 南京 210046）

《雷雨》是曹禺的第一部戲劇作品，以其鮮明的時代特色、獨特的戲劇結構、豐滿的人物形象、個性化的語言，展示出作者對時代的敏銳感受、對社會的精微剖析，從而成為中國現代話劇史上的一座重要的里程碑。

作品塑造了精明、頗有城府的周樸園，懦弱多病的周萍，美麗善良的四鳳，青春活力的周沖，還有我認為性格最為豐富的繁漪。曹禺在《雷雨》序言中寫道：“她是一個最具‘雷雨的’性格。她的生命，交織著最殘酷的愛和不能忍的恨。我會流著淚哀悼這可憐的女人的。我會原諒她，雖然她做了所謂‘罪大惡極’的事情——拋棄了神圣的母親的天職。”這個“她”，曹禺極力肯定其積極意義并毫不吝惜贊美之詞的女人就是繁漪，猶如一朵黑色玫瑰在陰森森的園子里散發出陣陣野性的氣息。她就是我認為的《雷雨》的主人公。

十八年生不如死的生活，足夠繁漪看透周樸園丑陋的真面目。她大膽釋放了自己的野性，愛上了自己的繼子周萍，她把周萍當作自己愛情和生活的一根救命稻草，把一切交給了周萍，周萍就是她生活的全部。而周萍無力承擔這畸形戀情的罪責，他被四鳳的青春活力吸引，開始厭惡繁漪，漸漸背棄了她。周萍的背叛使繁漪絕望，為了抓住周萍，她不擇手段破壞周萍與四鳳的關系。如果說繁漪受過五四精神的洗禮，受過西方自由平等文化思想的影響，那么她應該懂得尊重他人，尊重他人的選擇。可是繁漪到底還是一個舊式封建女人，對待愛情狹隘而自私：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她甚至利用自己的親生兒子周沖對四鳳的感情讓魯侍萍把四鳳帶離周公館，還慫恿周沖去追求四鳳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在風雨交加的夜晚，繁漪尾隨周萍到魯家，卑鄙地將周萍鎖在四鳳房中，想借魯大海和魯侍萍之手徹底毀滅兩人的愛情。但當繁漪看到自己的報復并未奏效，她便放棄一切尊嚴，愿意和四鳳分享周萍，她哀求周萍：“不，不，你帶我走，——帶我離開這兒，日后，甚至于你要把四鳳接來——一塊兒住，我都可以，只要，只要只要你不離開我。”這個女人真是可憐可悲。

她為什么不能去愛呢，為什么不能被愛呢？她做錯了什么？嫁給周樸園，喝了十八年莫名其妙的藥，還不被當作正常人對待，難道是她的錯？愛上周萍，這個除了周樸園她唯一能接觸到的和她有共同語言的男人，難道是她的錯？如果不愛上周萍，她那一腔向往自由的愛情往何處釋放？到底是誰的錯？錯在那個社會，那個時代，那個不把人當人的年代，任何人的生活都是悲劇。

繁漪的哀求退讓卻換來了周萍的堅決拒絕，她進行了最后的反抗，從樓上叫出周樸園，公開了自己和周萍的秘密。這個時候她的確不像一個母親，一個妻子，而是一團烈火，正像她自己說的：“我希望我今天變成火山的口，熱烈地冒一次，什么我都燒個干凈，那時我就再掉在冰川里，凍成死灰，一生只熱烈地燒一次，也就算夠了?！狈变暨@種同歸于盡、毀滅一切的反抗最終導致了大悲劇的發生。她是一股熱烈燃燒的烈火，在地獄般的周公館里沖來撞去，砸破了一切古舊陳設，使周公館成了廢墟一片，而她自己最終也與這座人間地獄一同燒成了灰燼。

這個悲劇絕不僅僅是那個非人的社會的錯，繁漪自己的性格也是致命的原因。她所謂的“反抗”并沒有達到“自覺”的程度，只能說是一種欲望受挫后的條件反射。她要一種活生生的活法，卻沒有意識到在這個瀕臨絕境垂死的腐朽文化中，她的呼聲不過是投進沙漠的微不足道的一顆水珠。不顧一切的反抗只會加速毀滅結局的到來。像繁漪這樣的渴望自由的反抗者，根本放不下周家錦衣玉食的生活，更別說自食其力了，她其實無力掌握自己的命運，只能“慷慨”得把自己的命運奉送給別人，希望別人來拯救自己。這種習慣已成為本能。

曹禺熱烈贊美繁漪瘋狂舉動背后的積極意義：“她們這類女人，都在陰溝里討著生活，心卻偏天樣地高?！@類女人，許多有著美麗的心靈。然而為著不正常的發展，和環境的窒息，她們變得乖戾，成為人們所不能了解的。在遭遇這樣的不幸的女人里，繁漪自然是值得贊美的。她有火熾的熱情，一顆強悍的心，她敢沖破一切的桎梏，做困獸之斗。雖然依舊落在火坑里，情熱燒瘋了她的心，然而不是更值得人的憐憫和尊敬嗎？這總比閹雞似的男子們，為著凡庸的生活，怯弱地度著一天一天的日子，更值得人佩服吧?！?/p>

繁漪是以一個叛逆的、交織著復雜性格的反傳統的女性形象，在轟轟烈烈的抗爭中成為了當時社會女性人生抗爭的代表。所以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曹禺如此肯定繁漪形象的意義也是不難理解的。同樣作為一個女性，我同情理解繁漪追求愛情、追求自由、追求人的生活的同時，不難原諒她那樣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她曾明確表示：“我的兒子要娶也不能娶她?！薄八冀K是個沒有受過教育的下等人?！闭f明她仍然重秩序重體面重門第的還未喪失理性的母親?？墒?，當她清楚認識到她即將失去周萍的時候，她失去了理智，也失去了母性，指使周沖去追求四鳳，利用兒子純真的感情去牽制四鳳。這樣的繁漪太自私了，連自己的兒子都拿來做自己畸形戀情的籌碼。大雨之夜，在周公館，她又逼周沖跟周萍爭搶四鳳，周沖不愿，她竟惱羞成怒：“你不是我的兒子；你不像我，你——你簡直是條死豬！”為了自己的私欲對兒子說出這種話，這種女人不配做一個母親。在揭開了30年的家庭秘密之后，繁漪覺出了自己的瘋狂，恢復了平常做母親的情感，覺出了愧對自己的兒子。這一點使我對她之前的行為少了一些厭惡。

繁漪是介于現代與古典之間的女性。她敢于追求自由和幸福，有現代女性的一些特征；同時，她又受過舊式教育，與周樸園的婚姻門當戶對。在與周萍發生關系之前，她一直屈從于周樸園的家長權威，努力做一個賢妻良母，在行為上也不失為大家女性的典型風范。因此，她的情感世界是幽怨與激情的復合體。從古典的一面看，她是一個令人傷懷憫惜的女子；從現代的一面看，她的生命沖動又是那樣熱烈而奔放，生命的局限全然沒放在眼里。豐富婉曲的情懷，強烈的生命意識，不幸的人生際遇，組成她生命回腸蕩氣的抒情悲歌。她的聰明、莊重、憂思、絕望一齊燃燒成噼啪作響的生命火焰而光彩四射。有人在場時，她與周萍的對話充滿雙關、暗示，不失莊重之態又得體地傳達出她對他的依戀、幽怨之情；單獨與周萍相對時，她恢復了她的本真，剖明心跡，申陳利害，挽留、威脅、乞求。周樸園逼她喝藥的一幕，把她的反抗與妥協、莊重與失態作了淋漓盡致的刻畫。最后在客廳里阻止周萍與四鳳出走，更是她生命激情毀滅性的宣泄。

繁漪是一朵美麗的花，花兒向往新鮮的陽光、自由的空氣，為此她拼命掙扎?？墒牵裏o法擺脫家庭，無法獲得真正的解放。她因愛而痛苦，因愛而“母親不像母親，情婦不像情婦”，最后在自己瘋狂的舉動和封建倫理的重壓下走向崩潰，其實是選擇發瘋逃避現實。雖然我不能認同她作為母親的舉動，但是我理解她的渴望，支持她的反抗，贊美她執著追求的精神。這朵花雖已枯萎，但畢竟熱烈地綻放過，人們記住了她的美麗。

［1］曹禺.雷雨.人民出版社.

［2］錢谷融.《雷雨》人物談.上海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