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英文反義同詞現象的相似性研究

姜淑珍

（浙江財經學院 外國語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一、引言

反義同詞現象是指一個詞的詞義系統中包含兩個意義相反或相對的義項。這種現象在許多語言中均存在。如中文的“宦”兼有“官：奴”之意，英文中的minister有“大臣：仆人”之意。

早在東晉時期的郭璞，就已經注意到 “美惡不嫌同名”和“義相反而相通”的現象。我國訓詁學上稱這種現象為“相反為訓”或“反訓”。英語中對反義同詞也早有研究，只是一直沒有一個統一的名稱，如有auto-antonym，antantonym，reflexive antonym，contronym，antiphrasis，enationymy，enantiosemy，antilogy等稱法，還有以古希臘神話中兩面神命名的Januswords的稱法。盡管名稱不統一，但所指均為一個詞的多個義項中含有兩個截然相反或相對的義項的現象。筆者曾對中、英文反義同詞現象從詞源和認知角度做過分析和調查［1-2］，在研究中發現，中英文兩種不同語系的語言在反義同詞這種特殊現象中存在一些驚人的相似性。故成此文。

二、中英文反義同詞現象的相似性

漢語屬于漢藏語系，是特有的象形文字語言，屬于獨立語、分析語。英語屬于印歐語系中日耳曼語族下的西日耳曼語支，并通過英國的殖民活動傳播到世界各地。兩種語言雖然有少量的互相借鑒和吸收，但是兩者是完全不同的語言系統。在詞匯層面上，其來源基本上沒有交叉。而且，反義同詞是一詞多義和反義詞對交叉的特例，在任何一種語言中都屬小眾現象，很難想象中、英文兩種語言在這方面會有相似性。然而筆者研究發現，中、英文兩個語言系統中非但都存在反義同詞現象，而且還有諸多相似之處，值得研究者關注。鑒于篇幅，本文例舉六組中、英文中存在的相似的反義同詞，希望能拋磚引玉。部分中文例句轉引自劉婷婷（2009）［3］。

1.“臣”—minister（尊卑同辭）

“臣”為象形字。在甲骨文里是一只不敢直視，而只能往下看的眼，表示了俯首屈從之意。本義男性奴隸，后引申為家臣、人臣，也可解為宮廷，諸侯大夫家中供使喚做家務的傭人。可知“臣”可兼有“官”和“奴”之意。

1）侍中、尚書、長史、參軍，此悉忠良死節之臣。——諸葛亮《出師表》（君主制時的高級官員；大臣）

2）雖臣虜之勞不苦于此矣。——《韓非子·五蠹》（奴隸）

再如，“宦”是個會意字。“宀”表示與家庭房屋有關；“臣”本奴隸，合起來的意思是家室奴仆。“宦”本義為做奴隸主或帝王的奴仆。如：

1）與范蠡人宦于吳。——《國語·越語》。注：“為臣隸也。”

后兼有奴仆與官員兩義，如：宦成（登上顯貴地位）；宦況（為官的情況）；宦味（做官的況味、感觸）；宦途（做官的經歷）。

英語中的minister，“mini-”表示“小的”，“-ster”是一個后綴，表示“人”，所以“mini-”與“-ster”加在一起，則是“小人”的意義。可以推想，在至高無上的帝王或者君主面前，大臣們必恭必敬、唯唯諾諾，這時候他們自己謙稱“小人”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了。不過，自稱“小人”的大臣，雖然在帝王面前是“小人”，但畢竟身居高位，位極人臣，因此在普通的百姓面前，minister就變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臣”了。英文中的“peer”一詞，既可以指同齡人，社會地位相同的人（someoneof the sameage，social classetc.asyou），又可以特指貴族。（注：英國可出席上議院的貴族，amember of the British Nobility，who has the right to sit in theHouseof Lords）

2）The jury system gives you the right to be judged by yourpeers.陪審團制度使你有權利接受與自己地位相同的人的審判。

3）Thequeen created him a peer.女王封他為貴族。

以上表示地位的詞語因視角不同而有相對的義項。從皇帝、貴族角度來看，“臣”即為奴仆；從百姓角度看，“臣”即為做官之人［4］。

2.“租”-lease（施受同辭）

一個詞兼具施事、受事兩個相對的詞義為施受同辭，這類詞多表現為市場交易類詞語。如中文中的“借”兼具英文“borrow”和“lend”這對反義詞表示的轉移行為。“租”亦有租出和租入的兩個義項。又如古漢語中的“酤”原始義項為打酒的動作，在交易中延伸為酒這一受體的轉移的動作，故從買者的角度為買酒，對于賣者來說便是賣酒。同樣英文中的lease/rent/loan等，情況亦然。如：

1）Ourpresent leaseon the flatexpiresnextmonth.我們這套公寓的租約下月到期。

該例句中的“lease”表示租借關系，方向是雙向的。

2）Wewill leaseyou thehouse foroneyear.我們將把這房子租給你一年。

該例句中“lease”表示出租，方向是向外轉移。

3）We’ve taken a leaseon an officebuilding. 我們已租了一幢辦公樓。

該例句中“lease”表示租入，方向為向內轉移。

loan和中文的“貸”亦為施受同辭，如：

4）She loaned her collection of paintings to the gallery.她把自己收藏的畫借給了美術館。（借出）

5）A loan ofmoney would help me out ofmy predicament.只需一筆貸款就能幫我擺脫困境。（借入）

市場交易類動詞原義凸顯交易事件本身，而后引申義凸顯交易方向，故成施受同辭。

3.“乖”—smart（美惡同辭）

在《說文解字》中釋為“乖，戾也。”指像羊角形，取其分背的意思，本義是背離、違背。如：

1）今墨家非儒，儒家非墨，各有所持，故乖不合。——漢·王充《論衡·薄葬》

2）唯恐道途顯晦，不相通達，致負誠托，又乖懇愿。——唐·李朝威《柳毅傳》

其后引申義指表現好、順從、聽話。如：

3）好乖兒女，也罷也罷，向前開路，我和你去來。——明·吳承恩《西游記》

4）海臣受了夸獎，心里非常快活，便得意地說：“爹爹說我乖，婆婆也說我乖，我會聽話，我不愛哭。”——巴金《春》

“背離、不和諧”引申為“順從”是詞義向其相反方向演變的表現，現在“乖”作為“背離、抵觸”的解釋已經不常用，但是在“脾氣乖戾”一詞中仍可見此意。

smart和“乖”的演變都經歷了詞匯的升格過程。現在有人說“He isa smartboy.”，我們一定認為這是在稱贊男孩。但是查看詞典我們會發現，smart在古英語中的意思為beacutely painful（劇烈疼痛）［5］，是一個貶義詞。smart一詞的原始義在現代英語中依然能找到，如：The smartof hiswound kepthim awake.)(傷痛使他無法入睡。)動詞smart有“刺痛，傷心，吃苦頭”等意思；從smartblow（狠狠的一擊），smart frost（嚴霜）中也能看到該詞的原始含義。筆者分析，最早人們的注意焦點為物體“鋒利、尖銳”的屬性，利器易傷人給人帶來疼痛，但是利器亦可用作工具，帶來便利；如若人具有這一屬性，就會變得“干練、精明”，隨著人們對“干練、精明”等性格的肯定，smart也就逐漸具有了“聰明、敏捷”之意。如果一個人對新生事物能保持敏銳的洞察力，此人很有可能是時尚的，于是smart現在已然被賦予“時髦的”之意。該詞演繹了詞義升格過程。

4.“報”—deserve（正反同辭）

根據《說文解字》：“報，當罪人也。從幸從浸。及，服罪也。”本義為斷獄，判罪人。后來，“報”既有“回贈”、“報答”之義，如：

1）孟子居鄒，季任為任處守，以幣交，受之而不報。——《孟子·告子下》

2）吾必有以重報母。——《史記·淮陰侯列傳》

又有“報復、報仇”義，如：

3）吾干將、莫邪子也。楚王殺吾父，吾欲報之。——晉·干寶《搜神記》卷十一

4）遂令英雄意，日夜思報秦。——唐·元鎮《四皓廟》

類似的另一個中文詞為“祝”。《說文解字》解釋，“祝，祭主贊詞者，從示從人口。”本義為“男巫，祭祀時主持祝告的人”，后“祝”還可以指“禱告、向鬼神求福”，請求得到的都是好的一面。“祝”有“禱告、求福”和“詛咒”兩種相反義項，是由詞義的分化造成的。“祝”的本義是“男巫”，職責是為友方祈福禱告，并詛咒敵方。因此，由名詞轉化為動詞的“祝”就具有了雙重意義，本義“男巫”是上位義，“求福”和“詛咒”是下位義。

deserve一詞兼有中文中“應受”（e.g.rewards）和“報應”（e.g.punishment）這褒貶兩義。

5）You deserve it.這是你應得的。（可以是獎勵也可以是懲罰）

6）You deserve tobepunished.你該受懲罰。

7）You deserve theaward.你贏得的獎勵。

5.“刪”—cleave（取舍同辭）

“刪”在古代漢語里有“去掉”和“節取”兩個常用義項。 許慎《說文解字》解釋：“刪，剟（duo）也。 從刀、冊。 冊，書也。”古代將字寫于竹簡、木牘上，再把諸多簡牘用繩子連起來，稱為冊。寫錯的或者不要的字用刀削去，即為“刪”。“刪”的本義即為消除、去掉。如：

1）故刪其偽辭，取其義，著于篇。——《漢書·律歷志上》

有所去即有所取，“刪”又引申為“節取”。如：

2）故刪取其要，歸正道而論之。——《史記·司馬相如傳》

現代漢語中“刪”表示“節取”的義項不再使用，只保留了“刪”表示“去掉”的義項，詞義范圍縮小了。

英文中剪刀、鉗子等工具類的詞語，如clip/cleave兼有修剪、劈開、分開和粘住、堅持雙重義項。

3）He cleaved an applewith a knife.他用一把刀子將蘋果切開。

4）Thatstubbornman alwayscleave tohis idea. 那固執的人不愿改變想法。

再如clip，原義修剪，現在僅有夾住的意思。clip原義為“分開”，后引申為兩片分開之物，如剪子、夾子、回形針等。故而不同的工具因為不同的用途而引申出不同的義項。這恰和“刪”的意義演變異曲同工。

6.“遷”—promotion（上下同辭）

《說文解字》解釋：“遷，登也。”本義為向高處遷移，引申為“晉升、升官”，如：

1）夏賞五德，滿爵祿，遷官位，禮孝梯，復賢力，所以勸功也。——《管子·禁藏》

2）以材官躍張從高帝擊項籍，遷為隊率。——《史記·張垂相列傳》

又可以指“流放、放逐、貶職”，如：

3）何憂乎罐兜，何遷乎有苗。——《尚書·皋陶漠》；孔傳：“禹言有苗、罐兜之徒，其候如此，堯畏其亂政，故遷放之。”蔡沈集傳：“遷，竄。”

4）盧多遜南遷朱崖，逾嶺，憩一山店。——宋·王辟之《混水燕談錄·雜錄》

“遷”的“升官”義和“貶職”義也構成了動作行為的反向對立。由“向高處遷徙”的本義引申為地位和官職的升高，又引申為地位和官職的降低。

promotion原義為晉升：

5）The young army officer was promoted to the rank of captain.這個年輕軍官被提升為上尉。（職位的升遷）

但是現在一進賣場看到promotion的標牌，顧客便明白該商品正在降價促銷。而減價的目的是為了提升商品的銷售額度，所以這兩點并不沖突。

三、結語

反義同詞產生的前提是語言的模糊性和反義詞對的相似性，即具有相同的上義詞（superordinate），這為反義同詞的產生提供了可能。同時，語言具有體驗性，是人們通過感覺器官在對世界體驗的基礎上經過認知加工逐步形成，是主客觀互動的結果。認知主體共通的認知體驗為中、英文兩種語言中的這一相似現象的基礎。漢、英語中相似的反義同詞還有如：“擦”—dust；“臭”—smell；“釋”—table；“仇”—gossip；“屏”—screen等。鑒于篇幅筆者將另行討論。

［1］姜淑珍.反義同詞現象探微［J］.河北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04）：117-120.

［2］姜淑珍.再探中英文反義同詞現象.福建論壇（社科教育版），2009，（12）：47-79.

［3］劉婷婷.漢英語言中反義同形詞研究［D］.西北大學，2009.

［4］吳云.論漢語中的同形反義現象［J］.汕頭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1999，（1）.

［5］Onions，C.T.The Oxford Dictionary of English Etymology［Z］.Oxford：OUP，1966：838/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