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成
(吉林大學古籍研究所 吉林 長春 130012)
2002年6月,在湖南龍山縣里耶古城發掘出土了秦簡37000余枚,其中包括部分秦代戶籍簡文。關于戶籍類簡牘的數量,《里耶發掘報告》(后文簡稱《報告》)給出了兩種數字:一說51個殘段,一說52枚。(1)整理者張春龍先生對此已做出解釋。(2)在《報告》中已刊布“戶籍簡”28枚,其中,經整理拼復綴合得整簡10枚,殘簡14枚,無字及無法辨認簡4枚。(3)此即學術界所說的“22枚(4)”或“24枚(5)”戶籍簡文。此外,在國際學術會議上,也有部分戶籍簡文發表。(6)卜憲群先生認為,“根據這些簡來研究秦代戶籍與家庭問題是最近學術界最為關注的前沿問題之一”。(7)
秦不僅建立了不斷完善的戶籍制度,而且還通過法令將戶籍制度加以嚴格的控制。但有關秦的戶籍檔案的實物記載卻并未得見,里耶秦簡“戶籍簡”公布后,引起了學術界廣泛關注。目前,學術界對里耶“戶籍簡”研究主要集中在“戶籍簡”的性質、著錄方式、社會形態等三個方面。筆者整理了自簡文公布以來,有關“戶籍簡”的相關研究,試就其重要的學術價值做一總結,現綜述如下:
《報告》將“戶籍簡”命名為“戶籍簡牘”,學者對此則持有不同的意見,主要有三種。
王子今先生“從‘荊不更’和‘荊大夫’稱謂推知,簡文內容確實反映‘秦占領楚地后’社會情形的,因而可以排除報告中說到的‘這批簡屬于漢文帝之后’的可能性”。張榮強先生認為:“這批簡牘是目前已見最早的戶籍實物”,“里耶出土的這批戶版是遷陵縣某鄉保存的戶籍,再準確點,就是遷陵縣某鄉南陽里戶籍”,“這批戶版是秦代,更具體點說,應該是秦占領楚地不久之物。”田旭東先生:“這應該是迄今所見的秦戶籍登記的標準格式”,“秦代應當另有與戶籍登記配套的田宅或財產以及其他情況的簿籍。”陳絜先生認為這批簡“屬于遷陵縣(或‘道’)都鄉南陽里這一基層聚落的戶籍資料。”“里耶‘戶籍簡’的書寫年代以戰國末葉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它或許就是秦人侵吞楚國‘青陽以西’之地后的產物”。黎石生先生:“筆者認為,這些戶籍簡亦當為秦簡。”
形義田先生認為“這批出現在坑中的戶籍簡,應該是因作廢而被丟棄的”,“原本很可能是秦代地方官府正式簿籍的一部分”,“但不可因此以為秦代戶籍登記僅止如此”,“實際上有多種和戶籍相關的不同內容和名稱的簿籍”。劉欣寧先生以《里耶戶籍簡牘與“小上造”再探》為題,指出“該簿籍作為徭役兵役征發依據的性質十分突出。”所以“里耶‘戶籍簡’并非秦朝正規戶籍的原樣,而是一種統一該地區后即時性的、以戶為單位的各類人口(男女丁壯老弱)分類登記表”。
黎明釗先生指出,里耶秦簡戶籍簡牘實為秦“戶籍文書”。
此外,劉敏先生認為“這批簡是否真的是秦的戶籍實物,或者是戶籍中的一種,或者是一種其它的什么簿籍”,“可以進一步討論”。
綜合各家觀點,發布的“戶籍簡”屬于秦代戶籍登記資料無疑。里耶秦簡“戶籍簡”是秦洞庭郡、遷陵縣、某鄉、南陽里的戶籍登記資料。“戶籍簡”的編制年代,學者們將其定為戰國時期,秦人占領楚地后編制。有關此批“戶籍簡”的性質和用途,仍有進一步的研究空間,“戶籍簡”的真實面貌,必定會隨著更多戶籍簡文的刊布,而日趨完整地展現在我們面前。
《里耶發掘報告》載:“由完整簡可知,這批簡長均為46厘米,分為五欄,分欄符多為墨線,僅22號簡二、三欄為硬物刻劃”。在里耶“戶籍簡”文分五欄書寫的著錄特點上,學者們沒有異議。但是,國內學者對分欄著錄的依據存有兩種不同意見。一種認為:簡文以“戶主”為中心,并以家庭血緣關系為紐帶來分欄;另一種認為:簡文是按賦役、課役身份來分欄。日本學者廣瀨薰雄先生則認為,“里耶秦簡與東牌樓戶籍簡一樣,是以‘伍’為單位的編戶簡”。下面就前兩種分欄討論如下:
《報告》提出的分欄依據是以“戶主”為中心的模式。整理者認為:除8號簡外,第一欄記錄的是,戶主籍貫、爵位、姓名;第二欄是,戶主或兄弟的妻妾名;第三欄是,戶主兒子之名;第四欄是,戶主女兒之名;第五欄類似于檔案的備注。田旭東先生指出:“里耶簡所見的所有戶籍登記格式和內容以戶主為核心,其他家庭成員的身份以與戶主的關系為準,體現了男尊女卑的父權家長制的特點。”黎明釗先生認為:“里耶秦簡體例,基本上是:先書戶人;再按輩分;性別則先男后女;成年女子先寫妻后書母親,再次及妾;然后子男、子女各占一欄;最后是臣仆,以及戶人在里內的工作。”
《報告》和兩位學者認為,“戶籍簡”的分欄是以“戶主”為中心,以家庭血緣關系為紐帶的分欄模式,這雖是一種合理的解釋,但有學者提出了不同觀點。
劉欣寧先生認為:“其分類的主要架構,并非親屬關系或年齡大小,而是賦役身份之不同”。劉敏先生認為劉欣寧的分欄“有可取之處”。她進一步指出“這戶籍簡的分欄原則不是以戶主為中心、戶主的血緣關系遠近親疏來排列戶中成員的,而絕對是以男女和丁壯老弱為原則和依據進行分欄的。”張榮強先生認為分欄的依據應為“課役身份”。依此對“戶籍簡”的著錄格式可理解為:“第一欄為壯男,第二欄為壯女,第三欄為小男,第四欄為小女,第五欄為老男、老女并及伍長之類的備注項目”。
“戶籍簡”分欄形式在其它秦代出土文獻與傳世文獻中所未見。此為里耶“戶籍簡”一大特點,同時也為“分欄”格式的研究帶來了困難。縱觀簡文,里耶秦簡“戶籍簡”雖為秦占楚地后不久之物,但它反映秦代的戶籍編制形式則無疑問。對這批“戶籍簡”格式研究的深入,有助于豐富我們對秦戶籍編撰格式的認識。
《報告》中認為,“‘南陽’在此處可能是里名,也可能是郡名”,“表示郡名的可能性似乎更大”。顯然,《報告》在“南陽”建制問題上存有疑義。到目前為止,學者們普遍贊同“南陽”為“里”級建制的觀點。
形義田先生認為:“可以確信此處之南陽應是里名,不會是郡名”。張榮強先生也肯定的說“這批戶籍簡中標注的南陽只能是里名”,所出土的戶籍簡“就是遷陵縣某鄉南陽里戶籍”。陳絜先生也贊同張說,“南陽”為“里”,“證據較為充分,似更為可靠”,并進一步指出“‘南陽’應該就是遷陵縣(道)所轄的一個里”。
田旭東先生否定了“南陽”是郡名的可能性,指出“是鄉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他沒有排除“南陽”所指為里的可能性,所以田先生認為,“南陽”的建制“有待進一步的發現和研究”空間。
《報告》認為,簡文“荊’指楚國。“不更”是秦爵。“小上造”和‘荊大夫’也可能是楚爵。戶主兒子名字之前,多有“小上造”,“小”既有可能指未成年之小,也有可能是楚有爵稱“小上造”的意思。第五欄所記錄的“臣”名,可能指“家內奴隸”。學者們圍繞“戶籍簡“中的爵位問題,各抒己見。
王子今先生認為,簡文“‘子小女’、‘子小女子’應與此形成性別的‘子小上造’,不當解釋為‘楚有爵稱小上造’,實際上,很可能‘小’是指未成年之小”。田旭東先生也持此意見。邢義田先生進一步指出,“秦占楚地后,戶籍中登記的爵位只可能是秦爵”,“為表示他們原為楚人,在爵前加一‘荊’字而已”,“所謂‘小上造’很可能即《二年律令》所所提到的‘小爵’中的一級,指未成年而有爵的”。戶籍登記的“臣”,“證明戶籍登記包括奴婢在內”,“戶籍簡中有‘妾’一例。此‘妾’似應指妻妾之妾,而非臣妾之妾”。劉欣寧則認為“未成年諸子一律為‘小上造’,顯然與張家山《二年律令》《傅律》、《置后律》身分傳襲法則無關”,“秦人占領楚地后賜予楚人秦爵,……藉此將楚人納入秦編戶齊民的范疇內”。張榮強先認為,簡文中的“小女子”“小上造”中的“小”應指“小男”“小女”的課役身份。
簡文所反映的爵位問題,不僅對于我們理解這批“戶籍簡”十分關鍵,而且對我們了解秦的戶籍制度、賜爵制度等等,都有著重要意義。筆者相信,隨著更多戶籍簡的公布,會有更為清晰的認識。
“戶籍簡”記載了各戶家庭成員構成、所授爵級等信息,為研究秦代家庭類型和基層社會狀況提供了第一手材料。國內外學者對里耶“戶籍簡”所反映的秦代家庭類型和基層社會狀況,提出了不同看法。
蔡萬進先生在《“中國里耶古城?秦簡與秦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綜述》中說:“韓國慶北大學尹在碩先生認為,里耶戶籍中把私家奴婢編排進入主人家戶籍的事實,對于理解秦簡秦律中‘戶’、‘同居’、‘室人’等法律術語提供了線索;除核心家庭以外出現的直系家庭、聯合家庭現象,有可能反映秦國自商鞅變法以來從未實行過小家庭政策”;“黃展岳先生根據里耶簡中私家奴隸大多見于戶籍簡的事實,推測當時有爵之家蓄養奴婢甚為盛行。”黎明釗先生認為,秦代“小家庭雖然是主導家庭類型,但也存在著擴大家庭和聯合家庭”;“秦推行的分異法,……只要不分家的戶口繳交雙倍的賦稅,不分亦可”;“簡單的小家庭雖然是主導家庭類型,但擴大家庭和聯合家庭在社會上仍占有一定數字”。陳絜先生指出:這批“戶籍簡”既然屬于秦人遺存,而登記的卻是楚地人口,故體現出來的基層社會形態是“以楚國舊制為根基的楚、秦兩國的混合體”;里耶秦簡“戶籍簡”是戰國末葉,秦侵吞楚地遷陵縣某鄉南陽里后,為南陽里楚地居民所做的戶籍登記資料。其中包括有核心家庭、主干家庭、和聯合家庭三類,反映了楚、秦基層社會之共性。里中居民行編伍之制,屬于秦文化而非荊楚舊有。
綜上所述,現階段學術界對里耶秦簡“戶籍簡”的研究,成果頗豐。但在許多問題上還未形成定論,如“戶籍簡”的性質與用途究竟如何?“戶籍簡”中的記載是否真實的反映出秦代戶籍的狀況等等,這些問題都有待進行深入的研究,以厘清史實。筆者相信,隨著更多里耶秦簡簡文的公布,相關研究的深入,里耶秦簡“戶籍簡”的重要價值將得到更多的體現。
注釋:
(1)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著.里耶發掘報告[M].湖南:岳麓書社,2007,203;690.
(2)張春龍.里耶秦簡所見的戶籍和人口管理[J].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里耶古城·秦簡與秦文化研究[M].北京:科學出版社2009,195注釋[2].
(3)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著.里耶發掘報告[M].湖南:岳麓書社,2007,203.
(4)劉欣寧.里耶戶籍簡牘與“小上造”再探[J].簡帛網,2007/11/20.
(5)田旭東.里耶秦簡所見的秦代戶籍格式和相關問題[J].四川文物,2009,(1).黎明釗.里耶秦簡:戶籍檔案探討[J].中國史研究,2009,(2).
(6)張春龍.里耶秦簡所見的戶籍和人口管理[J].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里耶古城·秦簡與秦文化研究[M].北京:科學出版社,2009,188~194.
(7)卜憲群.“中國里耶古城·秦簡與秦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閉幕式上的總結講話[J].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里耶古城?秦簡與秦文化研究[M].北京:科學出版社,2009,9.
[1]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文物處.湘西里耶秦代簡牘選釋[J].中國歷史文物,2003,(1).
[2]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文物處、龍山縣文物管理所.湖南龍山里耶戰國——秦代古城一號井發掘簡報[J].文物,2003,(1).
[3]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著.里耶發掘報告[M].湖南:岳麓書社,2007.
[4]邢義田.龍山里耶秦遷陵縣城遺址出土某鄉南陽里戶籍簡試探.簡帛網首發.2007/11/03.
[5]王子今.試說里耶戶籍簡所見“小上造”、“小女子”[J].“2007中國簡帛學國際論壇”提交論文.國立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芝加哥大學顧立雅古文字學研究中心主辦.2007/11/10-11.
[6]張春龍.里耶秦簡校券和戶籍簡[J].“中國社會科學院簡帛學國際論壇”提交論文;修改稿見.里耶發掘報告[M],湖南:岳麓書社,2007,203~210.
[7]劉欣寧.里耶戶籍簡牘與“小上造”再探[J].簡帛網首發,2007/11/20.
[8]張榮強.湖南里耶所出“秦代遷陵縣南陽里戶版”研究[J].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4).
[9]劉敏.關于里耶秦“戶籍”檔案簡的幾點臆測[J].歷史檔案,2008,(4).
[10]廣瀨薰雄.里耶秦簡戶籍簡芻議[J“].中國里耶古城·秦簡與秦文化國際學術討論會”提交論文.
[11]蔡萬進.“中國里耶古城·秦簡與秦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綜述[J].中國史研究動態,2008,(5).
[12]田旭東.里耶秦簡所見的秦代戶籍格式和相關問題[J].四川文物,2009,(1).
[13]黎明釗.里耶秦簡:戶籍檔案的探討[J].中國史研究,2009,(2).
[14]陳絜.里耶“戶籍簡”與戰國末期的基層社會[J]中國史研究,2009,(5).
[15]黎石生.里耶秦簡中的兩個小問題[J].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里耶古城·秦簡與秦文化研究[M].北京:科學出版社,2009,181~187.
[16]張春龍.里耶秦簡所見的戶籍和人口管理[J],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里耶古城·秦簡與秦文化研究.北京:科學出版社,2009,188~1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