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機能:一個大張旗鼓的攪局者

沈嘉祿

李機能認為中國就是一口醬缸,紅木家具行業也是一口醬缸。他就要做一個攪局者,將這口醬缸攪得天翻地覆,撇去浮沫,讓消費者得益,讓員工得益,讓國家稅收得益。

“是一時沖動,誤入歧途哇”

李機能,閩中一漢子,膚色黝黑,身坯結實,目光炯炯,笑聲爽朗,不修邊幅,喜赤足盤腿穩坐在清代風格的硬木寶座上,羅漢風度,天南地北海聊,古今中外評說,聊完了就喝酒,酒量海了去,而且是55度以上的白酒,否則“做人不痛快”。

就是不愿意說紅木。天天說,煩。

自推出按斤論價的怪招后,中國紅木家具行業內激起一片驚呼:狼來了!

其實他更像一頭熊,力大無比的棕熊。不去惹它,它不會主動攻擊你,把它惹急了,一巴掌扇過來,摧枯拉朽,粉身碎骨。

李機能不愿跟人談起自己的創業經歷,第一桶金掘得那是個爽,但其中的挫折只有他心里明白,打落牙齒往肚里咽,比如在上海的一個項目就栽了,收拾起家當走人,不再回頭?；乩霞蚁捎?老婆大人以為他從此收心了,顧家了。沒想到他閑不住,跑到仙游壩下——全國聞名的古典家具集散地看紅木家具,一路跑來,幾萬、幾十萬一具的都供在店堂里,但沒一件看上眼。店里老板火了:“你又不是做紅木家具生意的,懂個屁!”

“沒吃過豬肉,還看過豬跑吧。我不懂紅木家具,但故宮里頭的家具還是見過的啊。再說我學過美術,學過機械制圖,你哪里比例不對,一眼就看出來了。”李機能對家鄉人還是客氣的,講自己的感覺。但人家老板陪你老半天,生意沒做成,還被你貶得一無是處,心里當然窩火,最后送他到門口時扔下一句話:“有本事,你自己打一張桌子讓我看看!”

李機能回家想:自己做?這倒是一個消閑的好辦法。再想,仙游一縣有兩三千家紅木家具企業,你們人模鬼樣的都能鼓搗成這樣,我還能做不過你們嗎?

李機能記得在自己讀小學時,城里人結婚得有自行車、手表、縫紉機這三大件,而仙游一帶的農村是要備齊雕刻大床、衣柜、餐桌這三大件才能結婚。因此即使在“文革”中,仙游的紅木雕刻技術也沒荒廢。老一輩人也說了,在北宋那會兒,仙游的民間雕刻工藝就名震八閩,遠播朝廷,是名副其實的“家具之鄉”。現在仙游一百多萬的人口中,有好幾萬人是從事木工活的,也不乏業內的大師級人物。染指家具業,李機能認為自己有天時、地利、人和之便?！拔疫€有一個優勢:‘開天眼,我在外面是見過大世面的!白馬村里的工匠,有不少連火車都沒坐過?！?/p>

由著性子來,是李機能一貫的行事作風,憋了幾天,他跑到當地政府交了一張“宏偉藍圖”,圈了一塊荒地,開起了紅木家具廠。開始他投了6000萬,以為差不多了,但到今天累計投入已經超過7個億了。拿他自己的話說,“我是一時沖動,誤入歧途哇”。

目前,連天紅(福建)家具有限公司這家“航母企業”占地150畝,遠期目標是500畝。他的領地里有一座山,山后還有一個水庫,風水相當不錯啊。李機能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爬山,有時還要拖著管理人員一起上,人家累得氣喘吁吁,他卻在山頂上一座小廟前坐著壞笑。游泳也是他的愛好,天天下水嬉戲。雙休日,他動員全廠員工一起下水抓魚,然后烤火野餐。他說:“管理人員坐辦公室,得參加戶外活動,不然個個成了黃臉婆啦。車間里的員工有的是力氣,但每天重復一個動作,也會產生膩煩情緒,所以要經常輕松一下,在家庭氣氛中享受一下溫情。這個時候,你罵我也行?！?/p>

駭人的大幅標語

記者在廠區頭排廠房的墻上看到兩排大紅橫幅標語,上面這樣寫著:

凡是自動離職、開除的員工,公司永不再用!

打架、斗毆、偷盜,開除并送公安局!

說三道四,不負責任,信口閑扯是非,制造混亂,開除!

全廠員工都來監督無能不自覺的“關系戶”,抓證據,開監控錄像,發現事實,開除!

靠關系開后門進來的員工是無能,任何場合說出來誰是自己的靠山,開除!

凡是無視勞動紀律,不服從上級領導,沒有責任心,沒有效率的,一律開除!

歡迎舉報管理人員照顧親朋好友,發現證據,開除!

清理掃除不合格、不積極、沒有組織、沒有責任心的員工,留下精干,實干的,實施更高工資待遇!

共同監督,大家都來清除落后分子,力爭半年以后操作工人每月人均收入超萬!

這顯然是快刀切豆腐的李氏風格。

李機能樂了:“我們鄉下人沒文化,只能把話說白了,繞來繞去他就暈了。這標語呢,就是規矩,我們的員工來自全國各地,本鄉本土的也不少,都在作坊里散慢慣了,到了這里就要按規矩來。偷懶的,打架的,效率低下的,無事生非的,我們不歡迎,建廠時招了6000人,一年下來也走了一些吊兒浪當的人。好事啊,留下的就是精干的,但也要給他們看到希望,所以把這話挑明了,每天多少工資,干好了,每月就有多少收入。同時呢,你也看到了,管理人員開后門拉關系,歡迎群眾舉報,查實后也開除,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李機能最初招工時看好有木工基礎的人,后來發現這些木匠文化程度低,看圖紙不行,看不懂了就根據以往經驗來那么一下子,可能也是炫技,但對產品而言就走形了。后來他就到機械廠和技校里去招工,能看圖紙的就進來。一件宮廷家具有幾十個部件,連天紅現有產品一千多種,幾十萬個數據都在電腦里,打印出來就是圖紙,他要求每個工序上的工人能看懂自己這一道工序的圖紙,你就做好自己的活成了,這跟汽車流水線的數字化管理一個理。“標準化、現代化的廠區能校正人、塑造人,有些工人喜歡上班抽煙聊大天,常常按自己的理解來一下子,現在都改正了,成了現代企業的員工。我這里就是大熔爐啊!”李機能認為自己不僅為他們提供了數千個崗位,還提供了正規培訓的機會。

連天紅給管理與設計人員的待遇非常好,舉午飯為例,每天是四星標準,餐廳里擺放著幾十張明式硬木家具,就餐時坐官帽椅。自助餐內容十分豐富,幾十種菜肴里葷素搭配,閩南靠海,那么海鮮占了大部分。記者在采訪調查的日子里曾特意去偷偷看了一眼,菜盤里有豆豉鮮鮑、清蒸石斑、紅花蟹、豆豉蒸扇貝,還有十多種莆田風味小吃,品種豐富,但這些東西并無絕對的吸引力,女孩子只愛新鮮的水果。

連天紅的自助餐很出名,李機能的朋友來訪,往往指定要吃公司自助餐,吃飽了上樓到辦公室喝茶聊天,看到一水的紅木家具后就忍不住,要買。李機能丑話說在前頭:“千萬別買啊,我這里的紅木家具是一劑毒藥,你買了第一件,就會買第二件,從此控制不住了。”但很少有控制得住自己的,有個朋友在公司吃了一頓自助餐,先后買走十幾件家具。

李機能做大后,也有人請他參加家具行業的評比。他從不參加,認為這種評比就是花錢買獎牌,花錢最多,得獎最多,純粹是自欺欺人,這樣的獎牌很快就會生銹,對消費者也容易產生誤導誤判。“真要評,就將各企業的家具放在廣場上,讓消費者來打分,大家都曬在陽光下,敢不敢?”

吉普女郎與征聯廣告

李機能攪局,看上去像黑旋風似的胡來,實則每一招都埋伏著自己的戰略布置。比如組建一支美女車隊全國巡游,為企業產品做廣告。這支車隊由數名美女車手和幾十名女模特組成,以“自駕游”的方式,由一輛奔馳SL500跑車引領,七輛牧馬人吉普車組成長龍,行進在全國各大城市,向全國各地的人們展示公司的風采。美女所到之處,就是一片驚叫,有時候,還能請人氣旺的明星加盟秀一把。在眼球經濟的環境中,廣告效果好,費用又低。

提起美女,記者又想起李機能的一個怪招。就在上個月,連天紅打出一則招聘廣告:在全國范圍招聘直營店女店員,要求大專以上學歷,身高165厘米以上,形象氣質佳。在試用期結束后,表現優異者可直接被任命為店長,年薪10萬,應屆畢業生優先。

李機能說:“為什么要美女?美女養眼啊,與古典家具在一起,能吸引眼球嘛。再說應屆畢業生沒有銷售經驗,就像一張白紙,有利于統一培訓和管理。又有人說我是炒作,人家盯上你了,做什么都成了炒作。其實這也是公司的人才戰略,我們公司在生產方面已有操作工近3000人,預計明年底將達到1萬人。銷售方面,公司已在全國開設100多家直營店,預計明年底達300家,平均每家店6名員工,尚需1000多人。所以要招人,當然得選優秀的。當然我也要謝謝罵我的人,這一罵,廣告效應也有了,應聘者來得很多!”

600萬元懸賞求“天衣無縫下聯”也是他的怪招之一。這條征聯廣告現在知曉率很高:“上聯是:仙游仙游騎石馬看家具;橫批:連天紅;征天衣無縫下聯?！痹谶B天紅公司網站的首頁上也在推動這場百萬懸賞活動。網民的跟帖超過10萬,褒的貶的都有,簡直吵翻天。集中一點就是評獎標準就李機能一個捏著,大家怕不公開、不公正。李機能說:“我出錢,當然由我說了算。但是千萬別以為我會徇私舞弊,評獎結果還是要接受公眾評議的,我的名聲難道只值這點錢?”

據悉,征聯活動從今年春節起開始,每月評一次三等獎,每季再評一次二等獎,年底評一等獎,最后收場時評出大獎,這項活動要鬧騰三年。目前已經有超過100萬的網民和讀者寄來了下聯。記者在連天紅的網站上看了一會,其中不乏精彩的“橋段”。最終評大獎時,李機能會請專家一起來匿名打分的。“現在就讓大家罵吧,反正我臉皮厚”,李機能說。

網站上牢牢掛著人家罵他的話

連天紅在迅速擴張的同時,陪伴著令人眼饞的跑馬圈地:四川成都500畝、河北香河300畝的征地項目均已落實。有了地,連天紅的產能將數十倍地增長,并很快地占滿整個紅木家具市場。李機能放言全中國:未來100年內,爭取10%中國中產階級以上家庭使用連天紅的中式家具。

一百年太久,只爭朝夕。那就十年吧,連天紅鬧騰到什么程度,大家還是能看得到的。

當然,又有人罵他了:“跑馬占地、打壓前輩、造謠生事,種種卑劣的商業手段無所不用其極?！?/p>

這番話就掛在連天紅的網站上,有關人員想刪,他趕緊阻止:“別刪,人家心里有氣,就讓他發一通吧。掛著,有話好好說?！?/p>

采訪到最后,記者向他念了一段從網上摘錄的網民評價:……這樣一群純以商業利益為目的人,一旦掌控紅木家具業的天下,瀕危的野生樹種就會被禍害殆盡,中國幾千年傳承下來,在“文革”的災難中幾近失傳的傳統家具結構就會在他們的“革命”中再次遭受毀滅性打擊?，F在有一幫人處心積慮地要把從中國百姓身上攫取的財富用來斷送中國傳統文化,這就不能以“滑稽”一詞來解釋了,這是在犯罪!

李機能仰天大笑:“貌似憤青,實則冬烘。還是讓歷史來證明一切吧,好在公司發展很快,三五年之內就會有答案。臺灣作家柏楊早就說過,中國就是一口醬缸,紅木家具行業也是一口醬缸,我就要做一個攪局者,將這口醬缸攪得天翻地覆,撇去浮沫,讓消費者得益,讓員工得益,讓國家稅收得益。你問我將來想做什么?造飛機!告訴你,從理論上說,做紅木家具比造飛機還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