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
世界上很多國家都有兒童節,除了冷戰時期社會主義陣營統一在6月1日以外,其他各國過節的日期和方式呈現多樣化特點,仿佛映照了五彩繽紛的兒童世界。但是,所有兒童節都有一個共同的主題,那就是保護兒童權益,包括他們的生存權、健康權和受教育的權益。這個觀念從1925年瑞士日內瓦兒童福利國際會議提出“兒童節”的概念以來,就一直沒有改變過。
不過和大多數權益保護類節日一樣,兒童節在中國也面臨著權益議題被抽空的現實。成人社會所做的事情,就是祝孩子們節日快樂,然后要求他們表演快樂給我們看。孩子們日夜排練,就是為了應成人的要求,在節日期間感謝國家感謝父母感謝社會,向大家表示他們已經很快樂了,已經很健康了,已經很安全了。而且成人還給他們設置競爭機制,假如表演得不好,比如突然想起了慘遭屠殺的同齡人,他們就有可能被淘汰,連登上舞臺說感謝的機會都沒有了。
按照國際慣例,權益保護類節日遠非一個祝節日快樂可以敷衍。通常地,每年都應該有一個具體的主題,以呈現需要被保護者的真實處境和社會公眾的努力方向。毫無疑問,倘若有這樣的機會,中國今年的兒童節主題應該是生命安全。
接連不斷的社會悲劇,讓新聞媒體忙著設置新的議題,社會公眾不斷經受新的震驚。但是,受害家長們不會忘記,社會良知不會麻木,歷史也已經銘刻,在21世紀第二個十年開始的春天,不到50天時間里發生了6起屠童案。屠刀砍進稚嫩的身體,孩子的鮮血浸透了幼兒園和學校的地面。痛苦和悲涼攫住了家長,慘烈和震驚傳遍了社會。一場規模空前的校園安全保衛戰在全國展開。
這場戰爭如同別的戰爭一樣,耗費了大量的財力和人力,制造了社會的緊張局勢。但是,和別的戰爭不一樣的是,戰斗者甚至不知道敵人是誰,他們在哪里,為什么要發動攻擊,以及如何去消滅他們。當公安部領導豪情萬丈地說,要打得犯罪分子不敢對孩子們下手時,大家都有些不太明白:這些連命都不要了、連小孩都不放過的喪心病狂者,還有什么可威脅的,難道捉住他們之后要千刀萬剮?
在全社會驚惶失措的時候,武力震懾和嚴防死守十分必要。事實上,這也是對過去的校園日常安全管理的查漏補闕。問題在于,這樣是否就已經或者可能把安全隱患解除了呢?假如沒有解除,這些人不能傷害孩子之后,又會干出什么事情來呢?我相信每一個關注者內心都有這樣一個令人恐懼的邏輯。正因為如此,溫家寶總理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強調,“要注意解決造成這些問題的一些深層次的原因,包括處理一些社會矛盾,化解糾紛,加強基層的調解作用。”
不過,令人遺憾的是,在有關方面迅速布置武力防守的同時,卻看不到任何查找社會深層次原因的行動。恰恰相反,任何查找深層次原因的話題,都得不到充分的展開,一些基本的事實也不能公開。甚至,這些事件中有多少兒童及成人傷亡,至今都沒有一個確切的數字。那些屠童者的真實生態和心態,媒體也所知不多,民眾更無從了解。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第一個深層次的原因,就是社會中缺乏基本的政治倫理——掩蓋和逃避成為處理慘劇的主要手段,甚至要在兒童權益保護的節日粉飾太平。如果說前者是缺乏政治責任感的表現的話,那么后者就是幾乎無恥的欺騙了。
很多人忽略了,在這系列人神共憤的事件中,公眾對問責領導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冷漠,盡管中央要求各地黨政領導一把手親力親為,陜西省提出發生涉及校園重大治安和穩定問題的,要嚴肅追究有關領導責任,實行社會治安綜合治理“一票否決”。如果你因此而得出結論說,大家認為領導沒有責任,那就大錯特錯了。更多的人越過領導個體的責任追究,將矛頭指向作為整體的政府,其典型的例子就是網上廣為傳播的惡搞標語:“冤有頭,債有主,前面右轉是政府。”
在“六一”節來臨之際,地方官員們在例行向孩子們祝賀節日快樂的時候,一定要意識到他們的不快樂,要意識到家長們的焦慮和痛苦。我希望相關官員們能夠基于起碼的政治倫理,立足兒童權益保護的現實,向家長和社會說一聲道歉,并承諾公開查找造成慘劇的深層次原因。(作者為著名媒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