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師的“當代史”

沈嘉祿

所有歷史,其實都是當代史。反過來看,袁老師的“事兒”,其實也是一段歷史。

關于袁騰飛老師的新聞近來在媒體上鬧得挺歡的,網絡上有視頻,有博客,還有無數“藤絲”的灌水,那不奇怪。紙媒的及時跟進,倒讓我這個還沒有拋棄讀報習慣的讀者感到驚訝。在“文革”已經過去三十多年后的今天,袁老師的那點事兒,還真成了“事兒”。

袁老師有什么事兒?五一長假后,網上傳出對袁老師的封殺令,有些網站很快刪除了他的視頻。一向敏感的境外媒體在有關報道中用了“封殺”這一殺伐氣很重的字眼,“自由化”的媒體唯恐天下不亂,我們可以不理它。打開電視機,仍然看到袁老師一身中裝站在百家講壇上講兩宋,我懸在心中的石頭落地了。

不過接下來的事態發展又讓我犯暈:5月6日網上傳出新聞,袁老師被逮捕了。心想可能有訛,是某些人唯恐天下不亂,作風也不正派。果然,很快又有消息傳來:袁老師沒被抓,而是他任職的北京精華學校領導找他談話了,屬于警誡性質,跟“喝咖啡”差不離。當晚我在袁老師的網站上看到他的申明,表示“要相信黨,相信人民政府”。按照本人的閱歷判斷,在中國,一個人要是這樣“開軟檔”的話,基本上屬于“垂死掙扎”,已經落地的石頭又提上心來。

袁老師被他的學生封為“最牛歷史老師”,是因為多年來他對歷史教課書既成結論和真相的嚴重挑戰與顛覆,這種不同于傳統授課方式的戲說,打破了歷史教學的沉悶得令人窒息的空氣。中國的歷史,僅以近現代史為例,差不多就是一部挨打后再要賠款割地的歷史,一部封建皇帝與官僚昏庸腐敗導致笑話不斷的歷史,一部人民群眾飽受屈辱的歷史,一部中華文明大面積淪落的歷史。在我們這一代人記憶里,(“文革”后期)上歷史課是相當憋屈的,是充滿仇恨的,但結論就擺在那里,很多歷史的真相被嚴密屏蔽,也不允許你去叩問。今天,盛世的大環境為歷史研究提供了寬松的外部條件,廟堂里的歷史學家獲得了縱深度,行走江湖的學人有了更長的搜索半徑,《明朝的那點事兒》、《帝國政界往事》等書的暢銷,也說明讀者在窺探歷史真相,比照當下現實方面的渴望。當然,另類歷史書讀得越多,產生的困惑也越多,“老師說的東西”常常在浮出水面的真相面前顯現蒼白——中國歷史的盲點和禁區還是不少。所以像袁老師這樣有追求的教育工作者,希望通過自己的解讀,為學生逼近歷史真相搭建一座小橋,這個愿望應該肯定。否則歷史課堂將繼續沉悶下去,學生在現成的結論前可能喪失懷疑與判斷的能力。這樣的人才,記憶力和執行力可以很強,思辨力和創造力可能會嚴重不足,中國的當代史靠他們續寫,會有怎樣的篇章呢?

袁老師對歷史的另類解讀,可能夸張過度而出現常識性謬誤,也可能結論太過驚爆,會導致學生考試時“跑野馬”。不過學生反應極好,從此對歷史產生進一步探究的興趣,空氣自由而活躍的課堂孵化出若干個歷史學家也不是不可能。但讓我吃驚的是有人向政府投訴,說袁騰飛“顛倒了是非黑白的歷史觀”,網上還有網民說他“瘋狂污蔑國父毛澤東”、“瘋狂攻擊中國社會主義制度”,擇字造句猶如大批判,火藥味嗆人。這也讓我想起“文革”時上海有兩個民間藝人對《智取威虎山》進行戲說,被江青得知后,以破壞樣板戲的罪名判了官司。而如今的校方呢,一面也表示要調查清楚,一面則先行責令他做出深刻檢查,深刻認識自己在網絡視頻中言論的嚴重錯誤。我很想知道“里面”究竟談了些什么,袁老師的檢查寫了什么,不妨公之于眾,讓專家學者和對歷史(特別是野史)有興趣的蕓蕓眾生看清楚那根“紅線”究竟在哪里。

差不多與此同時發生的又一現象倒讓我相當困惑,那就是江蘇衛視推出的《非誠勿擾》相親節目,閃亮登場的年輕男女一把扯下最后一層遮羞布后,公然對金錢肆無忌憚地崇拜,簡直是對中國傳統道德和普世價值的凌遲,倒沒見有關方面表態——據說該節目收視率還極高!

一位史學家說過:所有歷史,其實都是當代史。反過來看,袁老師的“事兒”,其實也是一段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