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醞釀市場化結構變革

張森根

古巴這樣碩大無朋的改革之舉，最終是否會走上它過去不屑于走上的中國、越南的市場經濟改革之路，令世人矚目。

自10月1日起，古巴開始實施私營經濟(古巴稱之為“自主經濟”)發展方案。此前的9月24日，古巴共產黨機關報《格拉瑪報》用3個版面刊登政府發展私營經濟的方案，方案顯示政府將對私營從業者開放178項經濟活動。而先前，私營從業者在古巴出售食品、訓練寵物、修車、修葺房屋、出售酒精飲料、租房給游客等，都是違法行為。

《格拉瑪報》報道還說，政府正在研究古巴中央銀行向私營業主發放貸款的可能性。聯系起古巴工人總工會近日關于國營領域將裁員50萬人的聲明，以及古巴特有的配給補貼項目的取消范圍不斷擴大，可見古巴正試圖朝著發展市場經濟的方向穩步推進。

引起外界聯想的另一則報道是：9月8日，菲德爾·卡斯特羅在接受《大西洋月刊》獨家采訪時說：“古巴模式甚至對我們都不管用了。”這句話經記者戈德堡報道后，被廣泛地理解為“古巴模式失靈”了。10日，卡斯特羅在哈瓦那大學稱，他的話被誤解了，“我所回答的意思與兩位記者有關古巴模式的理解是完全相反的”，他的本意是“資本主義制度不但對美國，而且對全世界都失靈了”。接著，戈德堡答復道，他準確引述了菲德爾的話，并沒有曲解其意。但按隨行的另一名美國古巴問題專家的理解，菲德爾說的不是革命、社會主義思潮或獨立精神“失靈”，而是指古巴經濟模式不再奏效。

不管菲德爾受訪時說的那段話究竟指什么，對于了解當今古巴實情來說，人們與其關注菲德爾說些什么，不如關注古巴當下的走勢與正在悄悄涌動的潛流；與其過度解讀菲德爾的胸臆，不如關注他的弟弟勞爾說了些什么和干了些什么。

康復后的菲德爾避談內政

菲德爾·卡斯特羅被稱為“拉美所有革命者的父親和祖父”，其干革命逾半個世紀，在古巴搞成了兩件大事：一是建成了純而又純的國營經濟(菲德爾在1997年古共五大上說，“我們不會產生一個實業家、有產者和企業主階級”)；二是實行了公平分配，人均月收入20美元上下，另有免費的教育和醫療以及享有政府補貼的住房、交通和基本口糧。很顯然，前者導致了所有制單一癥和市場空虛主義；后者導致了貧困狀態下的絕對平均主義。這兩條是蘇俄式社會主義的痼疾，人們無需不屑于承認它的失敗。

菲德爾于2006年7月因動手術而宣布將職權“暫時移交”給勞爾以來，已養病4年。但自今年7月起，他在身體康復之后就頻頻亮相，從7月7日至8月8日的一個月中曾公開露面達10次。巴西總統盧拉稱“菲德爾是人類歷史上活著的傳奇”。卡斯特羅在解釋自己為何永不倦怠的原因時說：“我不想錯過。世界正處在最微妙但也是最危險的時期，我與即將要發生的事情息息相關，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完。”

近些日子，他又關心伊朗核計劃問題，擔心美國會借口反對伊朗而挑起威脅人類生存的核戰爭，譴責法國極右勢力驅逐吉卜賽人，等等。9月10日，他還身著橄欖綠戎裝在哈瓦那大會上發表了長達35分鐘的演講。然而，菲德爾·卡斯特羅養病與康復以來的言論，主要是分析世界形勢與人類發展趨勢，談論反恐、反饑餓和債務危機，譴責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提醒第三世界國家不要陷入再殖民化，捍衛不結盟運動，提倡環保、生物燃料和能源革命，同時不乏對時事、人物的評論與臧否，但幾乎很少涉及古巴政治、經濟改革的重大舉措及國內政策等方面的話題，因為他把國家發展和人民生活相關的大事，都交付勞爾全權處理。盡管菲德爾仍然是古巴的最高掌權人，但他只關心戰略與宏觀上的大事。

勞爾低調啟動市場化變革

勞爾的風格和行事方式與菲德爾有所不同。他公開演說少，電視臺露面少，不尚空談，注重調研，善于解決實際問題，完全是個工作勤勉、作風嚴謹的務實主義者。兄長抓綱務虛，他克盡厥職，知難而進。每逢記者采訪他時，他總以“我要說的話，菲德爾都已經說了”為由予以婉拒。古巴以蘇東解體標志著本國進入了和平時代的“特殊時期”。勞爾堅持認為，上世紀90年代開始的“特殊時期”至今仍沒有完結。他勇于剖析造成古巴經濟困難的主觀原因，指出：“我們工作中的缺點，既同帝國主義封鎖無關，也同特殊時期無關”，“喊口號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我們要從積極因素和反面教訓中吸取經驗”。

他號召進行“結構變革和觀念變革”，并在軍隊中率先實施，使16萬人的軍隊不僅做到糧食自給，而且還向百姓提供糧食，軍隊生產和提供的糧食約占全國供應量的1／4至1／3。他指出，面對嚴峻的國際國內形勢，必須生產更多的產品，減少進口，尤其是糧食的進口，在當前情況下，“蕓豆與大炮同等重要，甚至比大炮還要重要”。他講話時不太引用古巴官方的經濟增長數字，也很少大談古巴在醫療衛生、公共教育和社會保障方面的突出成就，而是全神貫注地抓緊處理老百姓面臨的各項問題：食品短缺、住房緊張、交通困難、貪污腐敗和效率低下，等等。

為了加速推行“結構變革和觀念變革”，幾個月前，勞爾就公開承認古巴國有部門有100萬冗員需要重新安置。8月1日，在全國人大閉幕會議上，他說，“古巴是世界上唯一一個不勞動也可以生活下去的國家”，這一局面必須改變。果然，古巴工人中央工會9月13日發表聲明說，國有部門至明年3月底將精簡50萬人，逐漸轉到非國有部門從事租賃、承包、合作社或個體勞動，其中轉為個體勞動者達25萬人(目前僅為143萬人)。轉制后的個體戶將向政府繳納所得稅、銷售稅和社會保障稅。估計201 1年政府將從個體戶手中收取10億比索稅金，而2010年這一數字僅為2．5億比索。

古巴改革的曲折與復雜性

值得注意的是，古巴對待個體勞動者的政策曾多次變更：1968年，將所有小商販統統予以“國有化”，每月由國家發固定工資；1993年允許個體戶從事135種行業，但只能單干，不準雇人；1995年允許個體戶從事的行業擴至157種，人員達到21萬，但由于資金和生產資源短缺，又背負著被視為“危險的資產階級”的惡名，到2009年人數又降至14.3萬人。這一回行業準入由個體戶擴大到可雇用外人的私營業主，看來不會再走回頭路了。

如今的難題主要出在裁員這一塊。古巴全國人口為1120萬，國有部門擁有510萬人，約占全國勞動力75％。按照勞爾的說法，國有部門最終被裁員的職工可能超過100萬，意味著將有近1／5的勞動者失去原來的工作崗位，其難度之大，決不能低估。這是因為：

一是官方視市場經濟為資本主義的痼疾，把經濟全球化看作新自由主義化，甚至對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貿易組織等都一概排斥。由于仍處于美國貿易禁運之下，古巴很難融入外部世界或大量吸收外部資金(目前只是打算向西班牙、挪威、歐盟以及聯合國尋求小額信貸資金幫助)，除非菲德爾在政治步伐和意識形態上，有大的改弦更張才行。

二是國內經濟積弱不堪，國際金融危機以來更吃緊。按眼下的計劃，古巴的個體經營者到明年底將增至64萬人，2013年將達114萬人。但根據拉美國家勞動力人口的50％一般均在非正規部門就業的情況來判斷，古巴目前的680萬勞動力人口中，至少應有300萬到350萬人裁退下來才行，而計劃中的新增就業崗位遠遠不夠。這步“險棋”如何走?

三是古巴人吃大鍋飯已達半個世紀，懶散、松懈、好逸惡勞、無所事事的習慣，積重難返。目前政府又提供不了多少資源，加之出臺的政策優惠程度與吸引力不夠，裁退者本身又沒有掌握多少勞動技能，就業問題非同小可。成百萬人猝然失去“公”字號飯碗，必將對古巴的經濟制度、政治局勢和意識形態產生巨大的影響。

常言道：論事易，作事難；作事易，成事難。古巴這樣碩大無朋的改革之舉，最終是否會走上它過去不屑于走上的中國、越南的市場經濟改革之路，令世人矚目。如果“結構變革和觀念變革”的結果，在古巴產生出“一個實業家、有產者和企業主階級”，下一步又會引起什么變化，尤其是菲德爾的態度如何，人們都將予以極大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