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奇淵


中日經濟關系發展尚有很大的空間有待挖掘,而中日在諸多國際經濟領域還存在著共同的利益。政治利益難以具體化,但是經濟利益卻是看得見摸得著的。中日雙方應該在務實的基礎上,共同推進兩國經濟關系更為廣泛和深入的合作,則雙方都將是游戲中的贏家。
持續多年的財政赤字,公共債務占GDP比例接近200%;超低利率,貨幣政策也面臨松無可松的境地;人口老齡化、少子化問題嚴重,由此帶來的勞動力撫養負擔比例加重等社會問題日益突出——這些麻煩在多年來困擾著日本經濟,而且還將在可預見的未來繼續與日本如影隨形。而這一輪全球性的金融危機,對日本經濟也產生了不小的沖擊。背負著沉重的公共債務、腳踩著地平線上的貨幣政策、日益衰老的日本經濟,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外部沖擊而缺乏應對之策,就仿佛是一個手無寸鐵的老者面對攻擊那樣無能為力。難怪力推“郵政民營化改革”這樣的劍走偏鋒,也能讓小泉純一郎在2005年獲得大選的勝利。也難怪有人說,2009年鳩山由紀夫的成功當選,不是民主黨的勝利,而是因為自民黨的失敗。
種種跡象表明,日本經濟正處于病急亂投醫的狀態,小泉這樣的偏方,鳩山這樣的新方,都有可能給日本民眾帶來新的希望。但是。今年以來的日元匯率大幅波動,所起到雪上加霜的作用,更是給日本經濟的疲弱前景平添了焦慮和不安。
在這樣的背景下,中國與日本的投資、貿易往來日益密切:2007年中國已經超過了美國,成為日本的第一大貿易伙伴,2008年兩國貿易總額達到2667億美元;在危機的背景下,中日貿易的絕對規模有所下降,但在日本對外貿易中的比例不但保持穩定甚至還有所上升。多年來,日本還是中國的第三大外資來源地,有數據表明:日資企業在中國提供了超過900萬人的就業機會。
但是有一些分析認為中日經濟關系的競爭多于合作,其依據無外乎以下幾個理由:第一個理由認為,中國廉價的商品輸入到了日本,也由此帶來了失業。另一個理由則是從投資角度來看,認為日本企業增加海外投資造成了本土產業的“空心化”,在中國創造的這些就業機會原本是可以留在日本本土的,因此這就增加了日本的失業、惡化了實體經濟。第三種觀點認為,在國際市場上中日同時作為能源、礦產等資源的凈買方,因此也存在著一定的競爭和角力。這些觀點的共同之處,就是把中日經濟關系看作是一個零和游戲。既然是一個“零和”游戲,則既然有人得了正分,那也必然有人得了負分。這三種看法均有失于片面。不僅如此,中日經濟在上述三個方面,乃至其他多個領域都有著廣泛的共同利益。
日本對中國經濟的依存度更高
前述第一種觀點認為中國通過國際貿易向日本輸出了廉價商品,同時也向日本輸出了失業。對于這種論調可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反思。
其一,在中日貿易關系中,大多數的年份中國都處于逆差地位,從2002年到2009年中國對日本的貿易逆差累計超過1800億美元。從這個角度來看,與其說是中國向日本輸出失業,不如說是相反。
其二,雖然日本面臨經濟長期增長勢頭疲弱的困擾,但物價水平一直非常穩定。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中國等國外市場提供的廉價商品。在東京都國立市一家普通的食品館中,日本本國生產的兩頭大蒜計150日元,而從中國進口的五頭大蒜售價僅為100日元。在自然資源匱乏、勞動力成本高昂的情況下,如果日本要停止進口而單靠自己生產,則日本經濟增長未必有明顯改善,反而更有可能面臨嚴重的通貨膨脹壓力。這種滯脹的狀態將嚴重影響日本民眾的福利水平。
其三,中國向日本出口的多為勞動密集型、資源密集型產品,而日本向中國出口的則多為資本和技術密集型產品。這也正符合兩國要素和稟賦的相對充裕程度,因此兩國貿易是一種雙贏的合作。
最后,除了商品貿易之外,日本也從中日服務貿易中受益頗多。2009年全年,中國赴日游客超過100萬人次;而在2010年,中國前8個月的赴日游客人數就已經超過了100萬人次。中國日益上升的赴日游客數量和伴隨而來的龐大消費能力,也為日本提供了更多的就業機會。
日本從中國的投資中受益
多年以來,日本都是中國第三大外資來源地,從1995年到2009年日本對中國的外商直接投資總和達619億美元。從日本的對外直接投資余額來看,中國也占了10%左右的比例。2005年日本對中國的投資達到65億美元的峰值,之后受中日關系影響投資規模略有下降,但也維持在40億美元上下的水平。前述第二種看法,認為日本企業增加海外投資造成了本土產業的“空心化”,從而增加了日本的失業,使日本經濟受損。
這種看法非常片面:首先,日本國內的超低利率,顯示出日本國內投資收益率非常有限。而與此同時,2005年IMF的數據表明,外資企業在中國的投資年收益率超過20%。因此,日本大量向中國等海外市場輸出投資,雖然影響了日本的國內生產總值(GDP),但卻提升了日本的國民生產總值(GNP)。GNF與一國的經濟發展水平、國民的福利關系更為密切,只是由于統計上的困難而并不流行。
日本也是全世界著名的國際收支盈余國家,從歷史數據來看,從1996年開始的絕大多數年份,日本的經常項目順差當中,“收益”這一項超過50%以上,而真正的“商品和服務貿易”順差只占經常項目順差的一小部分。而這個“收益”項當中最主要的內容就是來自海外的“投資收益”。在遭受金融危機影響、商品出口大幅下滑的背景下.2009年前3季度和2008年日本的“收益”項余額更是占經常項目順差的90%以上,其絕對金額分別達到了1000億美元和1500億美元,遠遠超過了同期“商品和服務貿易”項的順差。由于對中國的對外直接投資占日本的10%左右,而且在中國的投資收益率遠遠高于其他經濟體,因此“收益”項來自中國的收入要遠遠高于10%的比例。
共同的利益
前述第三種觀點認為,中日同時作為國際資源性產品的重要買方,必然存在競爭和角力的關系。但這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中日在這些方面尋求合作將好于競爭的選擇。例如,以能源問題為例,中日競爭導致談判價碼被爭相提高,曾經一度被熱議的俄羅斯遠東石油管線問題對中日雙方都是教訓。除此之外,中日在其他多個國際經濟領域具有共同的利益,因此需要達成更多的諒解與合作。
在國際收支失衡問題上,日本和中國都是重要的國際貿易順差國,都曾經或正在受到來自美國的政策壓力。其中,日本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增加海外投資,通過海外企業將其對美國的出口轉嫁到東亞其他經濟體,尤其是中國。雖然2009年日本貿易順差僅占GDP的0.3%,但是如果再考慮到海外投資的“收益”項,則日本的經常項目順差仍占GDP的30%左
右。在2010年10月22日的韓國G20財長會議上,蓋特納提出:長期處于順差的G20國家應需采取財政和匯率政策來推動國內增長。且不考慮日本在匯率政策方面的潛在壓力,如果中國的出口貿易受到了影響,則日本的在華投資從而其經常項目的“收益”項就將受到影響。從根本上來講,日本、中國分別是間接和直接對美國出口的重要國家,美國采取消極的態度推卸主動調整國際收支逆差的責任,這對中日經濟都將是不利的。
與國際收支長期順差地位相關的一個問題是,日本和中國分別是美國最大的債權國家。2010年10月初,日本持有的美國國債已經超過8210億美元,中國持有的美國國債也在8000億美元之上。此外,兩國在美國的投資還涉及大量類似于兩房的機構債券;因此兩國對美國的債權肯定在2萬億美元之上。而對美債權的安全性和收益性,是兩國共同面臨的問題。美國不負責任地采取擴張性的財政、貨幣政策,必將在以下幾個方面損害中、日等債權國的利益:其一,從短期來看,危機以來美國財政赤字高漲,公共債務比例高達GDP的90%左右,而且對外部資金較為依賴,這將可能導致市場對美國國債要求更高的風險貼水——美國國債收益率上升,從而對存量的美國國債資產價格產生負面影響;其二,從長期來看,美元在國內和國際范圍內的流動性泛濫,將導致美國國內的通貨膨脹和國際大宗商品價格的上升,從而降低中日美元資產在未來的實際購買力。可見,中日作為美國最重要的債權國,應在協調立場的基礎上,對美國的債務問題采取共同的措施,以盡可能地確保對美債權的安全性、收益性。
此外,中國和日本作為東亞地區兩個規模最大的經濟體,對區域貿易、金融的合作、穩定有著重要的作用。中、日能否實現德、法那樣的互相諒解與信任,是東亞地區能否順利推進區域經濟一體化的關鍵所在。而區域經濟一體化也能給區域內的所有經濟體帶來更多互利共贏的機會,對于經濟增長也將產生長期的推動作用。
在日益密切的中日經濟關系中,中國和日本經濟同樣受惠。通過頻繁的貿易和投資往來,中日的生產要素和資源稟賦得到了更優的配置,兩國的國民福利得到了更多的改善。但實際上,中日經濟關系發展尚有很大的空間有待挖掘,而中日在諸多國際經濟領域還存在著共同的利益。政治利益難以具體化,但是經濟利益卻是看得見摸得著的。中日雙方應該在務實的基礎上,共同推進兩國經濟關系更為廣泛和深入的合作,則雙方都將是游戲中的贏家。(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