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特區之感
郭慧子(中歐國際工商管理學院)
盡管新特區在設計上具有承繼性和時代性,但由于覆蓋了多重目標意欲將改革發展路徑上的障礙一并掃除,就不可避免地在實踐操作中出現各種問題。
首先是政策優惠與資源爭奪。盡管國家對新特區的指示是不依靠政策優惠,而依靠自主創新。但新特區制度出臺以來,全國各地大城小市都表現出一種對成為特區的強烈饑渴。—部分因為舊特區實現“政策性騰飛”的案例使得特區的頭銜帶有光環,也因為新特區仍沒停止拋出政策優惠的誘餌,等于是為區域進行資源爭奪發放通行證。
這與特區的設計初衷是相違背的:特區謀求的是自下而上的為市場去政策化,而用政策優惠則仍舊是市場依仗政策發展,政策凌駕于市場之上。而且優惠政策需要在特區的推廣過程中逐漸淡化直至消失,如何在沒有特殊政策的情況下實現發展才是特區要探求的,也才能最終在全國范圍內推廣。
第二,新特區制度過于強調地域特征,在改革內容上偏模糊,從而缺乏一個共同的核心內容和統一可測量的改革目標,使得新特區成果不易評估。雖然新特區在設立之時已經具有相當良好的發展基礎,加之特區頭銜將吸引更多資本與人才,可以對新特區的進一步發展持相當樂觀的態度。但這樣的發展經驗并不具有普遍性,可復制性低,不利于進一步推廣。
第三,新特區被賦予政治和社會體制的改革權,在現今國進民退的背景下很難避免市場化的退步。中央與地方同時具有相同和各自的利益取向。正如過去幾年間經濟增長與官員仕途的高度關聯使得各地對GDP的追求畸形化一樣,新特區的制度放權將不可避免地催生地方政府對短期結果的追求和對自主權的過度使用,從而使本應松開的干預之手凌駕在市場之手上面。
第四,舊特區的騰飛形成了特區內外巨大的發展差異,間接導致了東西發展的失衡。可以預見,新特區又將造富一批區域,從而加劇區域間的失衡,而這種失衡將再一次成為深入改革的阻力,對特區制度的延續與推廣形成阻礙。(2010年第16期《中國式特區》)
“道統”
如何介入當下的公共話語?
唐小兵(華東師大歷史系)
資中筠先生關于知識分子重建道統的論述,引發知識界的一些熱議。黃波在《南風窗》撰文指出,道統的喪失并非始于資先生所言的1950年代(即思想改造運動及后來的反右),而是可以追溯于明太祖時期,他認為朱元璋的鐵腕政治其實已經扼殺了道統存在的可能性騷擾。這自然是—個見仁見智的問題。
余英時先生曾撰文分析宋明理學與政治文化的關系,宋代的朱熹等理學家因為宋太祖的“不殺大臣及言事官”的家法,而呈現出光彩照人的錚錚鐵骨,強烈地彰顯了道統的政治活力及對于政治生活的規范意義,宋代士大夫是“得君行道”的黃金時代。而明代,由于皇權的強化以及朝廷政治文化的反智傾向,一些聰慧而有擔當和政治抱負的士子放棄了對圣君再世的期待,大儒如王陽明等走向了“覺民行道”的下層啟蒙道路,可以說是道統的另一種表達形式。兩種形式,知識人都缺乏一種體制上的獨立性,但仍舊有-一定的自由表達和抗議空間,這就是道統的力量所在。
民國之后,知識分子的核心問題是邊緣化,在政治、文化與自我三個層面都面臨急劇邊緣化的挑戰,但民國時期仍舊隱約可以窺見—種新的道統之形成,雖然在政治文化上,三民主義似乎仍舊試圖成為—種主導型的國教意識形態,其穿透力遠沒有到1949年之后那種無遠弗屆的境地,至少在學術界就保存了相當程度的自由和獨立,這種陳寅恪先生在王國維紀念碑上所提煉的“自由之精神,獨立之思想”即可命名為晚清以后,隨著西方學術和學術制度進入中國之后,所形成的知識分子的新道統。這種新道統第一次將知識分子從對于政治權力的依附中解脫出來。并發展一套獨立的學術話語和學院文化。而這群知識分子既有西學的背景,同時又在少年時代接受過傳統的濡染,其人格核心豐富而多元。
我想,資中筠先生所慨嘆的道統的消逝,并非僅僅是傳統中國那個相對比較抽象而容易被壓制的儒家話語,同時也包含了民國時期所積聚的新的內涵。知識分在一系列的強勢話語和政治權力的雙重壓迫下,逐漸連自身獨特的語言方式與思維方式都被棄若敝屣了,結果只能成為精神犬儒與新型奴才,當然也有例外,如陳寅恪,如顧準,如林昭,可惜鳳毛麟角。資先生所呼吁的可能是知識分子在堅持自身的獨立人格和專業精神的前提下。對于公共生活和政治事務的自覺承擔,雖然會面臨黃波所言的“形勢比人強”,但若都如此思考和作為,個人就會隨波逐流或明哲保身,最終的結果則是每個知識分子的沉沒造成公共自由和道德感的整體塌陷。(2010年第16期《中國知識分子何時失去對“道統”的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