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大煙槍的福爾摩斯

朱靖江

無論毀譽如何,蓋·里奇和他的創作團隊為這部《大偵探福爾摩斯》打下了“英倫制造”的鮮明印跡。而這位福爾摩斯作為一個鄙視邏輯法則和理性精神的反智主義者,或許也正是英國導演蓋·里奇尊奉的人生哲學。

國際文娛體育圈子里素有所謂“英范兒”的稱謂,意指源自英倫三島的獨特氣質。相比法蘭西式的風流浪漫和美利堅式的鋪張俗麗,英范兒是一種貌似低調實則冷艷的老式做派,譬如時尚界的薇薇安·威斯特伍德、凱特·摩斯或足球界的歐文。

在世界電影陣營里,英國電影乍看起來和美國電影相差無幾,混跡于好萊塢的英國導演、演員多如過江之鯽,因此英國影人經常唏噓感慨本國電影的光芒總被龐大的美國表親遮蔽;不過,由英國導演操刀或者有英國演員參演的電影,總會有些令人會心一笑的爆點,即便是照著好萊塢商業大片路數炮制的《大偵探福爾摩斯》,因為英國導演蓋·里奇的駕馭,也彌漫著和倫敦濃霧相仿佛的英倫氣息。

蓋里奇的市井“英范兒”

在英制電影的一小片自留地里,已故導演安東尼·明格拉代表了溫文儒雅的英倫紳士范兒,繼承了自大衛·里恩以來內斂、精致的貴族氣質;而市井出身的蓋·里奇則彰顯著硬邦邦、惡狠狠的搖滾痞子范兒,從來不佯裝自己是血統高貴帝國的子嗣。在國際影壇,他出道雖晚,卻是與昆汀·塔倫蒂諾并駕齊驅的Cult 電影高手,12年前以處女作《兩桿大煙槍》一鳴驚人,隨即又在《偷拐搶騙》里再度發威,將倫敦底層的黑色風景描繪得淋漓盡致。

這兩部亂拳與臟話齊飛的電影,讓蓋·里奇在全世界擁有了眾多擁躉,其中最著名的女粉絲麥當娜最終成了他的妻子。不幸的是,這場連搖帶滾的婚姻差點夭折了蓋·里奇的電影生涯,他和麥姐聯袂鼓搗的幾部電影接連落敗,口碑也一落千丈,直到二人勞燕分飛。之后,蓋·里奇重拾黑幫老調,接連拍攝了《搖滾幫》和《大偵探福爾摩斯》兩部倫敦背景的作品,才算重返英范兒電影的最前沿,并且在好萊塢的重金助陣之下,從文藝青年追捧的小家碧玉一躍而成萬眾矚目的大片締造者。

蓋·里奇偏好的倫敦風景,是維多利亞時代青灰的天色和煙熏火燎的市井民情。在他執導的《大偵探福爾摩斯》中,這一晦明晦暗的底色正映襯了波譎云詭的迷亂劇情。從影片開幕時著名的貝克街22號(福爾摩斯與華生租住的公寓)翩然入畫,到布萊克伍德爵士舉行黑彌撒的哥特式教堂,從擁擠著吉普賽人的窮街陋巷,到藏匿著致命武器的污水通道,當然還有尚未完工的泰晤士大橋,蓋·里奇在銀幕上刻畫的,是一幅狄更斯筆下混亂、骯臟卻洋溢著工業革命激情的19世紀英國圖畫,而原本在柯南道爾爵士的原著里斯文縝密、紳士派頭十足的福爾摩斯,也在蓋·里奇的意念里幻化為一個藍領階層出身的惡漢——原本象征著有閑階層的獵鹿帽被改換成殘破的黑禮帽,臟兮兮的襯衫馬甲替代了考究的花呢套裝,銜在福爾摩斯口中的煙斗也毫不優雅,反倒透著一股老煙槍的癮頭和頹廢。

蓋·里奇用他熟悉的倫敦地下元素置換了維多利亞時代的紳士古風,用后現代的街頭英范兒驅逐了帝國時代的宅男造型,這也是眾多福爾摩斯老粉絲們難以接受偶像被“蓋化”的原因所在。

美式唐尼的“壞”版英國大偵探

福爾摩斯的扮演者小羅伯特·唐尼,也是這部電影上映之前屢遭質疑與詬病的焦點。這個來自好萊塢的“不良中年”,直到飾演了漫畫電影中的“鋼鐵俠”才算咸魚翻生,重歸演藝事業的第一線。他夸張、躁動的美式表演路數理論上與英范兒電影格格不入,更遑論詮釋一位足智多謀的歐洲推理大師。然而蓋·里奇的角色塑造能力可圈可點,正如他曾經在《偷拐搶騙》里將好萊塢大明星布拉德·皮特改造成一名下九流的吉普賽拳擊手,完美地融入倫敦的黑社會人渣里;在《大偵探福爾摩斯》陰冷肅殺的霧都街頭,小羅伯特·唐尼也并未給人以突兀之感。他面目滄桑、目光凌厲,講冷笑話卻不善于用言語表達內心的友誼和愛意,他不乏英國男人慣有的種種怪癖,譬如搜集蒼蠅裝入玻璃瓶里并為它們彈奏音樂,還對發明創造有著狂熱的興趣,但這個“蓋版”的福爾摩斯的確有其與眾不同之處,他對打黑拳的興趣大大超過了鉆研案例,他的推理能力主要用來計算毆打對手的強度和后果,他最終是通過迷幻劑和魔法參考書弄明白了犯罪真相……總而言之,說這位福爾摩斯是一位19世紀唯物主義信徒,倒不如說他是一個鄙視邏輯法則和理性精神的反智主義者,這或許也正是導演蓋·里奇尊奉的人生哲學。

在這部影片中,唯一能夠彰顯出英倫紳士標準形象的角色,只能是由英國演員裘德·洛飾演的華生醫生,這或許是蓋·里奇向主流“英范兒”電影和好萊塢商業法則妥協的主要象征。

在此前任何一部《福爾摩斯》影視作品中,華生都被視為在智力和形象上遜色于福爾摩斯的二流人物,體型肥胖、后知后覺的助手,然而蓋·里奇卻在銀幕上精雕細琢出一位大不列顛文明的高尚代表。《大偵探福爾摩斯》里的華生醫生玉樹臨風、文武雙全,既是未婚妻傾慕的情人,又是福爾摩斯依賴(甚至被指有斷背傾向)的搭檔,他和大偵探一起出生入死,多次助福爾摩斯逃出生天,更能容忍他的各種無良惡習。這么完美的紳士或許已經在如今的英國絕跡,只能通過電影向歷史深處的偶像致敬。

無論毀譽如何,蓋·里奇和他的創作團隊為這部《大偵探福爾摩斯》打下了“英倫制造”的鮮明印跡,它活潑、有趣而不乏想象力,像一塊有咬頭的牛肉干,雖然口味有些生腥,卻經得起咀嚼和消化。據說布拉德·皮特準備加盟這部電影的續集,或許讓他和小羅伯特·唐尼重演一場《偷拐搶騙》里的野蠻對毆,會是蓋·里奇在下一部《福爾摩斯》中的新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