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風
這幾個月來,廣州、北京興建垃圾焚燒廠的計劃,引起規劃廠址所在地民眾的集體抗議。現代意義上的“政治”似乎也正圍繞著垃圾而逐漸生長出來。
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雖然政治這個詞在中國十分常見,但迄今還沒有出現過現代意義上的政治。這里所說的政治,不是指構成社會現象之部分、與經濟、文化、商業等領域相對的政治領域,也不是指人們經常廣泛使用的、與自上而下的思想教育、控制相關的政治。
在圍繞著垃圾焚燒廠興建而發生的事件中的政治,乃是作為解決公共問題、尤其是權利、權力的分配與再分配的過程、程序意義上的政治。如權威的《布萊克維爾政治學百科全書》所說:“政治可以被簡要地定義為一群在觀點或利益方面本來很不一致的人們作出集體決策的過程,這些決策一般被認為對這個群體具有約束力,并作為公共政策加以實施。”
簡單地說,政治就是解決公共問題的一種特定程序,與它相對的是“非政治”的程序。后者可以有多種類型,比如,現代中國歷史上,很多知識分子迷信“啟蒙”的力量,以為僅依靠言辭的說教就可以解決公共問題。當然,最可怕的、也最常見的解決公共問題的非政治的程序,是某個群體對另一個群體或者政府對民眾使用強力,掌握權力者通過這個非政治的過程把自己的意志強加于弱者,后者根本沒有表達訴求的機會。
長期以來,在解決大多數公共問題時,一些政府部門就是如此行事的。垃圾焚燒廠故事的前半部分情節就是非政治的:相關民眾根本沒有參與,相關政府單方面制定出興建垃圾焚燒廠的規劃。公布規劃的時候,相關部門也不提供獨立的、可信的污染控制信息。民眾對此規劃充滿疑慮,而政府不顧民眾的心態,貿然上馬工程。于是,民眾做出了反應,比如進行集體抗議,政府也被迫與這些民眾進行談判。
這個時候,現代意義上的政治就開始了。這既是因為,觀念與社會環境對政府使用強力的本能產生了一定遏制作用,政府表示出了協商的姿態;也是因為,參與抗議的這一群體天然地具有在政治軌道內解決問題的傾向。他們屬于中國式中產階級,具有敏銳的權利意識,也不愿意采取激烈對抗行為。他們是理性的,希望政府與自己進行對話,通過對話找到解決與自己權利和利益相關的公共問題的方案。簡單地說,他們渴望政治。
這一政治過程也確實可以為垃圾問題的解決找到合理的解決方案。人們完全有理由假定,反對興建垃圾焚燒廠的民眾是具有正常理智與情感的。假如有充分獨立、可信的信息可以證明,通過現代技術進行的垃圾焚燒不會對周邊人群健康造成影響,那么,民眾的擔憂就會減輕乃至消散。即便垃圾焚燒確實可能造成一些輕微損害,但如果政府容許民眾表達自己的意見,民眾或許也能勉強地容許。即便可能造成明顯的損害,但通過政治過程政府同意給予合理而充分的補償,民眾也可能選擇讓步。
當然,現實中,垃圾政治的過程進行得并不順利。政府有關決策部門與利害相關的市民之間,似乎還沒有找到進行對話的制度化渠道。這樣的對話基本上是即興進行的,隨時可能中斷。由此可以看出,垃圾政治還停留在最初級的階段。
垃圾政治正常進行的關鍵是,政府放低身段,放棄對強力的迷信,愿意與民眾一道進入政治過程。長期以來,各級政府官員在處理公共事務時,迷信強力,故而也就沒有形成與利害相關民眾進行協商的習慣。這是中國沒有政治的根本癥結。假如政府能夠調整自己的姿態,那么,垃圾政治就可以持續下去。
另一方面,利害相關的市民方面缺乏足夠的組織性,也導致垃圾政治無法順利進行下去?!恫既R克維爾政治學百科全書》強調說,“政治活動具有內在的集體性?!闭握归_的前提是社會結構和過程中不同的利益、訴求存在著組織化的代表者,唯有這些代表者可以理性地協商、交換、妥協。很難想象,大眾化的群體可以進行這樣的協商。
但在中國,長期以來,政府組織的控制范圍、深度過于強大,而社會自身的組織化程度十分低下,這樣,民眾要么只能容忍,超過容忍限度就自發地群體性反抗。這種社會特征在民眾抗議番禺垃圾焚燒廠的事件中,也可以看出。民眾可以基于憤慨不約而同地上街抗議,但這些民眾缺乏有效組織,政府有關部門要求與民眾協商,民眾卻推舉不出代表。沒有代表,協商就無法理性進行,就沒有辦法通過健全的政治過程尋找合理的解決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