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林下的純真 薩爾瓦多

薩爾瓦多這個國家印象中就是一個地震很多。老是在內戰的國家。刻板印象往往最要不得，倘若我們愿意多理解它一點點，我們會知道它是火山之國，它是沖浪天堂。每個小鎮的房子都漆著艷麗的顏色，它的高空滑索最刺激，紅豆玉米餅最好吃，它是薩爾瓦多。

13載內亂

旅行就從薩爾瓦多國家人類學博物館(Museum of Anthropology of San Salvador)開始。

這座博物館位于首都圣薩爾瓦多(San Salvador)，陳列了薩國出土的馬雅器皿，和西班牙殖民時期的文物。要理解一個國家的身世，沒有比博物館更直接的切入點了。而我始終記得這樣一幅畫：“西班牙遠征隊坐在小船上，奴隸脖子上套著繩索劃漿，船艙上堆滿可可豆，遠方島嶼有身著彩羽的馬雅人低伏在巨巖窺伺著。”這是哥倫布和馬雅人在歷史上的第一次相遇，馬雅人邀請西班牙人上岸，雙方交換禮物，好奇地撫摸對方的衣服配件。孰料那樣的好客卻換來無情的屠殺。16世紀淪為西班牙殖民地，1841年宣布獨立，然而苦難卻未曾結束，親美軍人的長年獨裁統治，種下政局紛擾不休的惡因，1979年左右兩派爆武裝沖突，自此陷入13年的內戰中，這個國家的歷史就是苦難的歷史。

七總統加持

在馬雅泥塑神偶和圣母瑪麗亞的玫瑰經之間，是歷任美國總統造訪薩國照片。肯尼迪、尼克松、里根、布什、克林頓，如神明起駕一樣的排場，統治者們恭敬地站在身邊，仿佛想就此獲得加持似的。這個國家，處處可見溫迪漢堡Pizza Hut，通用貨幣是美金，有那么幾個恍惚的時刻，我以為自己置身美國南方某個小鎮。

當中有一張照片是美國總統約翰遜和某個軍事獨裁者的合照，后面的背景是瀑布。那是Juayua瀑布，薩國最早開發的風景區。隔天，我也去了照片中的歷史現場。

景點離薩國首府圣薩爾瓦多城2個小時車程。沿途都是碎石子路，長年內戰和鄉間的攻防，斑駁平原上都是內戰的傷痕。行經的村落在緊閉的門窗背后熟睡著，然而自然美景讓人忘了感慨，由瀑布落下的水柱口落成水珠，水珠迎風飛揚，直撲肌膚，那四散的飛沫，都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6日足球戰

最鄰近瀑布的小鎮也叫做Juayua，這個人口僅1萬人的小小聚落每棟房子都漆著鮮艷的顏色，刺激的色塊在大太陽下轉動著，如一幅梵高畫作。

安靜的午后，幾名孩童在巷道上踢著足球，我與導游荷西在旁觀戰。我贊嘆著：“我們這一路處處可見賣足球球衣旗幟的小販，薩爾瓦多人可真熱愛足球!”荷西說：“可不是，那樣足球熱情，甚至引發了薩爾瓦多和鄰國洪都拉斯之間的6日足球戰爭哩!”

荷西說上世紀60年代末期，洪薩兩國原本就為了邊境領土問題積怨頗深，1969年7月1日兩國進行世界杯足球賽會外賽，雙方球迷因得分比數相互叫囂，罵臟話丟汽水瓶，乃至爆發嚴重肢體沖突，新仇舊恨導致薩國軍隊在4天后進攻洪都拉斯，6日戰事造成3000余人的傷亡。

九重天滑索

我們在小鎮換了小卡車，被載到更高的山區玩高空滑索。那是薩爾瓦多目前最受歡迎的戶外活動，Apaneca Zip Line Tour。我們身上交纏著安全帶，仿佛游擊隊的俘虜，一階一階攀上十層樓的樹屋，如上絞刑臺。身上扣環扣住了鋼索，不小心朝下望了一眼，深遂的澗谷隱約都能聽見嘩啦嘩啦流水聲，面色越來越凝重，胃好像給剮去了一個洞，都有冷冷的風灌進來。索性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如同武俠小說的人物縱身一跳，風在耳邊呼呼地吹，還沒有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抵達了山谷另外一端。

從一棵樹滑到另外一棵樹，從這個山谷到另外一個山谷，滑到第三個山谷后，我知道自己可以信賴鋼索的張力和堅固，開始鬼吼鬼叫，風呼呼地擦過耳邊，一只鷹和我錯身而過，我也開始飛翔。

千金換火槍

旅程的第三日，回到了圣薩爾瓦多城。我在大都會教堂(Metropolitan Caterhal)散步。白色大教堂、廣場前的鴿子、金色陽光下母親和學步的嬰兒，我坐在公園的石墩休息，眼前景物構成一幅完美的構圖，但總覺視線里有個地方非常刺目，怪怪地說不上來，檢查很久才發現公園入口處有個禁止攜帶槍枝入內的標志。

我對導游荷西說：“太好笑了，公園內禁止帶槍，難道說公園以外的地方就可以拿著槍支到處亂走嗎?”

導游苦笑著點頭。

“搞了半天，原來剛剛經過餐廳門外有軍人拿著槍走來走去不是主題餐廳呀?”我訝異地說。

荷西說13年的內戰造成今時薩國槍支泛濫的局面，但薩國政府近年也擬定了“繳械換球鞋”的政策了，現在拿六五步槍可跟政府兌換500元美金，火箭炮1000元美金：10發子彈換球鞋一雙。他自嘲地說對薩爾瓦多年輕人而言，一雙NIKE球鞋的魅力還大于一把槍哩。導游的數據聽得我脊椎都發涼。

五步一崗哨

都說“沒吃過Pupusa，不算來過薩爾瓦多”，那名為Pupusa的玉米餅堪稱是薩爾瓦多最地道的小吃，小販嫻熟地將起司、紅豆泥、雞肉、南瓜等內餡揉入面團壓扁，像甩撲克牌一樣把面餅丟到鐵板上煎得滋滋作響，熱騰騰的金黃面餅大口咬定，飽滿的紅豆起司，甜咸合宜的好味道果然名不虛傳。

捧著Pupusa邊走邊吃，行經一處簡陋帆布竹竿搭起的盜版DVD小攤位，五六個年輕人蹲在地上看著電視上的足球轉播比賽。雖然僅是架14英寸黑白電視，然而年輕人看得入迷，電視的光芒如生日蛋糕上的燭火映在年輕人專注的臉龐。20來歲的年輕臉龐，都是內戰后出生的孩子。應該是他們擁戴的球隊踢進了一球，眾人爆起響亮的歡呼，又親又吻，“Hola，Amigo!Give me Five!”他們甚至與我快樂擊掌。Amigo，好朋友，那是我來到這里學會的第一個西班牙單字。

那個畫面幾乎就是我對薩爾瓦多的所有印象了：馬路兩頭堆著沙包汽油桶猶如戰場，而這群薩爾瓦多男孩們，笑著跳著歡呼著，連我都感染了那份單純的快樂，完全忘了身邊還有持槍走來走去的軍人，我們都還在射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