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門徐徐打開,我輕輕走了進去,生怕絆著前面的女人。這個手拄單拐的女人,頭發卷曲,身著大紅小襖,棕黃色的毛領非常惹眼。右腿的殘疾讓她行動遲緩。肩上的長帶黑包,因身體的傾斜,已滑到手腕,包的下部就要及地了。
我上前一步,低聲問:需要幫助嗎?我盡量說得誠懇而別無居心,我只想幫她提一下黑包。
她回頭莞爾一笑,說:不需要,謝謝。語氣中,滿含自食其力的尊嚴。
單拐女子明顯化了妝。說話時,兩個酒窩在她臉上忽閃而過,生動而喜悅。站定之后,她熟練地支好單拐,把包重新搭到左肩。
電梯內的一個男子突然認出單拐女子來,驚喜地叫道:你是李文姐?單拐女子熱情地回應著,隨后開始寒暄。從他們的寒暄中我得知,我們三人都是為同一目的而來。
電梯緩緩上升,終于,七樓到了。
李文走出電梯,我們也緊隨其后。有人從走道迎了過來,一邊接過她的黑包,一邊夸贊道:李文姐,今天你真漂亮,太漂亮啦。
會議室里暖氣融融。主席臺上方掛著大紅橫標,寫著“‘我堅強,我快樂’征文頒獎儀式”字樣,與會的30多人,圍坐著,把會議室塞得滿滿的。
參加儀式的,多是殘疾人,席中座旁,間或能看到輪椅、拐杖的身影。
下午3點,儀式正式開始。主持人竟是李文。坐在她的斜對面,我有了更好的角度觀察她。
李文的普通話出乎意料地好。她講話的樣子像明星主持,眼睛里有很多的內容,無端地讓人覺得被融化。她一口氣主持了一個多小時。在選手發表獲獎感言的間隙,她不時以簡短的語句予以點評和小結,顯得疏密有致,相得益彰。
一等獎選手是賀云飛,因高位截肢剛剛出院,不能親臨現場,由其父母代領。賀父平靜的表述,讓我們如臨其境,感知了一個優秀大學畢業生因一場意外變成殘疾人的慘痛事實。在近兩百篇征文中,賀云飛的文章脫穎而出,獲得金獎,大概只有其父母,方能體味個中滋味。
二等獎選手的故事也讓人動容:他在一次檢查工作時出了意外,失去了右肢。他坐在那里,用一種節制的語調說著事情經過。右邊的西裝袖子空蕩蕩的,卻有種巨大的包容性。他站起走到主席臺領獎時,身板挺直,有種昂揚的精氣神。
三等獎選手是個漂亮女孩,她身材高挑,皮膚白皙,衣著時尚。這樣的窈窕淑女,老天竟忍心讓她失聰。其獲獎征文題為《我只是聽不見》。據介紹,她的耳疾經過治療,佩戴助聽器就能與人溝通。她參加了今年安徽旅游形象大使的比賽,雖未獲獎,但她勇于參賽的行動,堪稱對生命的禮贊。
李文眼里噙著淚,聲音有些沙啞,但她很快調整過來,重回鎮靜自若,并不時用手捋捋額頭上的卷發,不讓眼睛躲在頭發后面看人,面帶著淡淡的笑,仿佛看破紅塵,卻不點破。
這是一群堅強的人。他們也曾經健全過,也曾經快樂過。遭遇的不測,讓他們承受了太多。磨難與痛苦,常會令他們脆弱;歧視與譏笑,常會使他們自卑。然而,慢慢的,他們就習慣了。慢慢的,就習慣了以一種抗爭的姿勢與命運周旋。他們在生活的夾縫里過濾掉灰色,留下七彩陽光,寫下慰藉的文字,在這第18個殘疾人日里座談,并領取生命的獎賞。
儀式結束后,與會者陸續離開了會場。我站在一樓的門口等車。暖暖的陽光,一縷一縷的,從天空灑下,又重歸無形。
這時我看見李文出來了。她斜挎著自己的包,立在路旁的梧桐樹下,看天。她站立的樣子實在稱不上優雅,但那只單拐,支在她的腋下,篤定而執著。她的目光穿過街上的車輛和人群,有種巨大的力量,似乎能穿透很厚的東西,卻又故意留有余力。
不久,接李文的車來了。那是一輛半舊的摩托。司機大概是她愛人,他下得車來,把她扶上后座,安放好單拐,擺正黑包,這才發動引擎,急速離去。
這個午后,李文穿透一切的目光,她站在梧桐樹下的背影,以及會上選手們的言行,都已經成為揮之不去的意象,長久地駐扎在我心頭,不時折射出警策和激勵的光芒。
編后小語:從普通人的角度看,他們理應是弱者,但他們自己卻從未在“殘疾”與“弱者”之間劃上當然的等號。他們用行動教會了我們——如何在逆境中勇敢地面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