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分作文:裝在“套子”里的文

中圖分類號：G623．24 文獻標志碼：B 文章編號：1673-4289（2010）12-0020-03

受功利主義的驅使，如今的高考作文越來越講究套路。不少教師平時指導訓練學生作文時不重視作文真情實感的表達，思想境界的提升，而往往在作文的形式上做文章，教給學生一些“討巧”的招數。這樣，學生作文越來越重形式輕內容，成了裝在“套子”里的文。高考滿分作文也深深地打上了“套子”的烙印。

一、試問時尚都幾許，人道是莫過于題記

題記是寫在文章的題目下面、正文之前的用以引導全文的一段言簡意賅的文字。好的題記能指示或凸現文章的主旨及情感，激發讀者的閱讀興趣，收到先聲奪人的效果。可時下的高考作文，不少考生為了吸引閱卷老師的眼球，不管題記有無必要，與作文內容符不符合，總喜歡在標題與正文之間插入一句或一段題記。寫題記成為了一種頗為流行的時尚。不少高考滿分作文也追逐著這種時尚。如“心若在，夢就在。天地之間還有真愛。看成敗，人生豪邁，只不過是生無所息。”（2006年某省滿分作文《那些永不停息的人》）。“我們在過去與未來，在時光的邊緣，尋找屬于自己的夢。只因為在夢里，聽見花開的聲音。”（2007年某市滿分作文《夢里花開》）。“夜仔細想想，燈便亮了。風向吹滅燈光，卻吹來了黎明。”（2008年某省滿分作文《夜的最后一章》）。“災難降臨，我們痛苦，我們流淚；痛苦之后，讓我們擦干眼淚，昂首前行。”（2008年某省滿分作文《擦干眼淚前行》）。“有瑕疵才是真實的。”（2009年某省滿分作文《這也是一種問題》）

在我看來，以上這些題記大多可以不要，有些甚至是多余。《那些永不停息的人》這則題記套用了劉歡《重頭再來》這首歌的歌詞，既無創意，意蘊也不豐厚，又不能揭示文章的內涵，完全可以不要。考生不過是把它當作一種時尚的修飾。《夢里花開》題記對于文章而言最多起一個引子的作用，要和不要沒什么區別。《夜的最后一章》的題記完全是在故弄玄虛，純屬多余。《擦干眼淚前行》的題記多少還凸顯了文章的主旨，但不夠簡潔，考生初衷多半也就是為了點題。《這也是一種問題》的題記和作文內容沒有多大聯系，說它多余絕不為過。

題記何以成為了一種時尚，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趨勢？這主要是功利主義心態在作怪。一些老師諳熟高考作文閱卷的一些潛規則——由于閱卷量大，時間緊，一些閱卷老師看首看尾，中間快速掃過。因此，教師在指導學生作文備考時，要求學生盡可能寫好開頭結尾，盡可能在文章開頭結尾點題以吸引閱卷老師的眼球，博取閱卷老師的良好印象。寫題記就是一種簡單易行的方法。事實上，也的確有不少考生因為題記而獲得了高分。一位滿分作文得主就曾自豪地介紹過自己得滿分的經驗——用了一組排比來作為題記。也許是這一題記真的看花了閱卷老師的眼而獲得了滿分。有了這樣的“示范效應”，怎么不會讓考生趨之若鶩，紛紛效仿。

真正的好作文是親近生活，表達了真情實感、真知灼見的。一篇作文能否打動讀者，關鍵在于它有沒有對生活的體驗，有沒有真情的流露，有沒有深邃新穎的思想，而不是題記。閱讀中，我們看到的好文章有多少是靠題記來吸引讀者的？我們的教材中又有多少文章標有題記，用題記來凸顯主旨？如果作文只是為了吸引眼球、博取高分而把題記作為標簽四處亂貼，這樣的作文走的肯定不是正道。作文要回歸正道就要摒棄這些時尚的花花草草，回歸生活，回歸真情，回歸真誠。

二、千招萬招使出來，要數排比第一招

不知從何時起，高考作文在開頭或結尾玩起了排比的花招。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給閱卷老師來個猛烈轟炸，炸得閱卷老師眼花繚亂。這里隨手摘抄幾例：“我們嘲笑父輩，說他們在有魚吃的年代還捉老鼠；在小康社會的今天還撿飯桌上的一粒米；在糧食充裕的時候還舍不得倒掉一碗餿了的菜。在我們的嘲笑中，他們含淚。/我們嘲笑父輩，說他們在花甲的年紀都不懂得休憩；在烈日的炙烤下不懂得乘蔭納涼；在兒女已長大的年紀還釋不開心懷。在我們的嘲笑中，他們傻笑。/我們嘲笑父輩，說他們穿著老土的衣服顯樸素；在城里的餐桌上依然吃得一粒不剩；在買菜時拿著皺巴巴的錢討2毛錢的價。在我們的嘲笑中，他們執著著。”（2010年某省滿分作文《我們忘卻的艱辛》開頭）。“人生就像一條河流，快樂和悲傷是河流的兩岸；人生猶如一幅畫卷，冷色和暖色的交織才成就畫的璀璨奪目；人生就如一支樂曲，快慢緩急，才滌蕩出震撼人心的音符。”（2010年某省滿分作文《痛苦并快樂著》結尾）。“游魚在水中歡快地嬉戲，你不必擔心它呼吸不到新鮮的空氣，而將它撈出水面。/小苗在雨中淋漓地享受，你不必擔心它會被無情的暴雨淋倒，而給它打上雨傘。/鳥兒在空中自由地飛翔，你不必擔心它會被殘忍的天敵吃掉，而將它養在籠中。”（2008年某省滿分作文《天平》開頭）

這樣的例子不是個別，翻開手頭的《最新五年高考滿分作文》，比比皆是。當然，不是說作文開頭結尾不能用排比。排比句（段）讀起來朗朗上口，富有氣勢。作文中恰當地運用排比能增強語言的氣勢和表達效果。但運用排比必須從文章內容和表達的需要出發，不能生硬地拼湊排比的形式。可不少考生為了能夠加深閱卷老師對自己作文的印象，也不管內容需不需要，先來他個“三板斧”。他們把平時“語言應用”訓練中仿寫的方法遷移到寫作中，開頭或結尾先甩出三五個“漂亮”的句子，組成一組俏麗的排比，想借助這種“先聲奪人”的氣勢來制造聲勢。如上文《天平》的排比開頭和文章內容沒有多大聯系，考生完全是在拼湊排比，嘩眾取寵。

不少閱卷老師認為排比的運用能體現作者的文采，反映出考生的語言功底。而且有些閱卷老師在自己的教學中也是這樣要求學生做的，因此閱卷時給分就格外慷慨。很多語文老師也是看到了這點，在平時的訓練中就不斷強化這一招數。筆者有一位同事在指導學生備考時就是這樣要求學生的。筆者每次參加各級統考閱卷，都會在一疊試卷中改到若干份使用這一招數的試卷。顯然這種招數已越來越被模式化了。但讀多了這樣的文章，總感覺學生不愿好好說話。明明可以用一句話說明白的，他就愛用幾句話來說，明明可以用樸實的話可以說清楚的，他就要花里胡哨地說。更糟糕的是，這一招數開始蔓延到整篇文章。現在有不少學生喜歡用排比句（段）加材料的模式來結構全篇。貌似結構清晰，其實套作痕跡明顯。如2010年某省一滿分作文《與你為鄰》，全文由三個排比段“與你為鄰，讓我感到自信的人生是多么精彩”，“與你為鄰，讓我感到生命貴在堅持”，“與你為鄰，讓我懂得淡泊以明志的態度”加材料構成。這里，把“與你為鄰”改成“閱讀”、“成長”等其他題目也未曾不可。讀到這樣的文章，我們似乎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責任當然不能只推到學生身上，我們的閱卷老師、我們的語文老師也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如果我們的閱卷老師能堅持正確的評價標準，我們的語文老師能踏實地從提升學生作文思想境界上做指導，這種招數也就沒有多少市場了。

我們不反對在作文中展示文采。但作文的本真是什么？“綴文者情動而辭發”（劉勰《文心雕龍·知音》），作文是心靈的言說，是作者用文字將他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向讀者做個性化地呈現。文學史上有多少動人的文章是靠文采打動世世代代的讀者的？朱自清的《背影》語言質樸無華，談不上什么文采，但不影響它成為經典。過于注重文采而忽視作文的內容，忽視真性情真思想的表達，無異于本末倒置。因此，當下的作文教學應該回歸到作文的本真上來，高考作文尤其如此。高考作文閱卷應該制定一套標準，形成一套規范，嚴防因為個人愛好而亂打分或錯打分。對那些內容輕飄而在形式上玩花招的作文要大力打壓，讓其失去存在的空間。這樣才能使我們的作文教學歸于常態。

三、問材哪得少如許，唯有懷古素材來

時下的滿分作文似乎特別地懷古。取材也好，表達也好，不管寫什么題目，也不管要表達什么內容，考生都喜歡把目光投向遙遠的古代，在古人身上找材料，尋論據。作文中到處可見老子、孔子、屈原、司馬遷、諸葛亮、李白、杜甫、蘇軾、李清照、陸游等人的身影。滿分作文中有一類模式化的文章：開頭亮觀點，接下來幾個古人登臺亮相，最后總結點題。如2007年某市滿分作文《細雨閑花皆寂寞，文人英雄應如是》，文章開頭亮觀點——細雨閑花都寂寞，古人心中都守著一份寂寞，接著例舉李煜、陸游、納蘭性德的寂寞，最后總結評價古人的寂寞。這類作文再極端化一點，就是整個文章來幾個回合的“古裝戲”。如2008年某市一滿分作文《在自然中生活》，這篇文章整個就兩個回合的“古裝戲”：在“聆聽自由的風”這折戲里，首先出場的是春秋時期領悟了風的自由隱者老子。在“仰望純凈的月”第二折戲里緊接著出場的是唐朝在草堂明月下尋找到人生真諦的詩圣杜甫。

生活是寫作的源泉。取材迷戀古人，充分暴露出學生生活視野的狹窄和素材積累的貧乏。（不排除少數同學出于個人興趣）但這類模式化的文章何以能滋長蔓延，甚至有流行之勢？這和文化散文的興起流行不無關系。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文壇上出現了以余秋雨為代表的文化散文創作者。文化散文取材上以歷史事件、自然社會風物、歷史文化名人等為對象，在對歷史的抒寫中融入作者理性的思考，風格上表現出理性的凝重與詩意的激情以及渾然一體的氣度。一些語文老師看到了文化散文的“親和力”，有意識地指導學生模仿。而這種散文在閱卷時又總能夠博得閱卷老師好感，常常被冠之以“有哲理”、“大氣”、“有文化厚重感”等美譽。再加上作文輔導資料對其奉之為秘笈的總結，學生也就紛紛效仿。而事實上，要寫好文化散文需要廣博的文化背景知識、敏銳的文化洞察眼光以及深刻的理性思辨力。而我們的學生僅憑著幾篇文章和幾首詩歌的學習就去感知觸摸歷史，缺乏對歷史事件、歷史名人的深度思考。這樣，他們也只能用貌似文化散文的外殼去裝飾缺乏思考感悟的內容。沒有了思想內容，就只能在形式上做文章了，言辭華美的虛幻抒情，故作高深的宏大議論，模式化也就不可避免了。

懷古的另一表現就是無節制地引用古詩文。古詩文是前人留下的一筆寶貴財富，學習和記誦它們能培養審美情趣，提升文學素養。寫作時恰當引用古詩文能增強表達效果，為文章增添色彩，也能顯示作者的文學底蘊。但是把平時背誦的古詩文放在高考作文中賣弄，就過猶不及了。2008年某市一滿分作文《在自然中生活》，考生一口氣竟引用了十幾處詩文名句：“城下人家水上城，酒樓紅處一江明”，“是日也，天朗氣清”，“遷客騷人，多會于此”，“樹木叢生，百草豐茂”，“流韻翠綠，魚躍鷗飛”，“芳草鮮美，落英繽紛”，“五步一樓，十步一閣”，“仁者樂山，智者樂水”……這還不包括后文截取和化用的句子：“如余音繞梁，輾轉于此”，“覽物之情，寄乎于詩”，“洪銷雨霽，彩徹區明”，“農家極夫游之樂”，“蒼松翠柏，亭亭如蓋”，“晚雀倦飛而知還”，“碧玉妝成，絲絳垂綠”，“三徑未荒，桃李猶存”，“暗香浮動”，“半路素心，朵朵凝嬌羞”……

文章引用或化用了王羲之《蘭亭集序》、杜牧《阿房宮賦》、王勃《滕王閣序》、范仲淹《岳陽樓記》、曹操《觀滄海》、柳宗元《小石潭記》、蘇軾《赤壁賦》、陶淵明《桃花源記》中的詩文詩句。讀下來，似乎有一股儒雅之氣。但短短八百多字的文章，竟有四百字的詩文引用，剩下的還有多少是作者自己的話。此文整個的詩文“大雜燴”。真不知這樣的文章怎么能得滿分。

當然，這是個極端的例子。但翻開手中的滿分作文，引用泛濫絕不是個別現象。何以會出現這種現象？高考閱卷可能是最大推手。一些閱卷者有一種詩文情節和審美定勢心理，看到融入了詩文的文章就認為學生文學素養好，評分也就格外慷慨。“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閱卷者既然把它當作一種文學素養而倍加禮遇，一線的語文教師也就把它當作“真經”傳授給學生，再經過一些高考作文輔導資料的“條文”化、“法寶”化，詩文引用的泛濫也就順理成章了。

由此看來，問題的癥結不在學生，在于我們的作文評判出了問題。要想讓滿分作文脫掉身上的“套子”，變得更“滿”、更完美，關鍵在于完善我們的作文評價機制，避免因為個人喜好而讓作文教學誤入歧途。要解決寫作材料匱乏這個問題，關鍵還在于引導學生回歸生活、親近生活，培養他們體驗生活、關注現實的意識，提升他們觀察生活、感悟生活的能力。

高考滿分作文是作文教學的一面鏡子，折射出當下作文教學的一些弊端與誤區。要想讓高考滿分作文變得更“滿”，當務之急是要摘掉這一個個“套子”，讓作文教學回歸到正道上來。希望這一天越來越近。

（作者單位：成都市成飛中學，成都 6100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