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境界

詩意地棲居于大地之上，這是生命的最高境界。詩意源自內心的純良，源自青山綠水，源自相對公平的社會環境，源自大眾求真務實趨善愛美的精神氛圍。

除非甘愿淪為行尸走肉，一個人活著，將自己鑄造成器是第一階段，將才智貢獻給社會是第二階段，利己和益群兩不可廢。若只知蠅營狗茍，自求多福，妄想循此路徑追求詩意的生活，簡直就是南轅北轍。一個人汲汲于名利地位，自始即有多條上升之路或墮落之途任由選擇。何謂上升之路?以真才實學獲得榮譽，以勤勞智慧獲取利益，以良政美德獲致升遷，如此才能當之無愧，令人肅然起敬。反之，欺世盜名，見利忘義，魚肉百姓，滑行于墮落之途，則實為騙子、貪夫和蟊賊，令人鄙夷不屑。

這個時代，拜金主義的海嘯比錢塘潮更加蔚為壯觀。它威力無比，能夠裹挾一切，吞噬一切，掃蕩一切。媒體上常有各路腐敗人物的報道，我們多看幾回，就不禁感慨系之：名利權勢正瘋狂扭曲貪婪者的良知，戕害墮落者的靈魂，使他們以拋物線的軌跡、以自由落地的加速度墜入地獄的深淵。這些人，就算棲身于明媚的山水之間，也注定覓不著詩意的影子。須知，貪念與詩意從來就是薰蕕不同器，冰炭不同爐的。

官員擔任公職，清廉是其本分。但是，清廉卻是許多官員難以完成的任務。貪心不能饜足，欲壑無法填平，后果可想而知。中國人歷來推崇清官循吏，史書上為他們專門列傳，褒贊有加。但萬分尷尬的是，歷朝歷代，清官循吏均屬鳳毛麟角。當官的職位再高，也只是公仆。然而，“仆人”盜竊“主人”財物的案例不勝枚舉，手腳干凈的官員因此被奉為楷模和懿范。“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這原本只是一條及格線，卻榮升為最高境界。細細一想，真是有點滑稽，也有些悲哀。

會計不做假賬，就是最高境界了；醫生不弄出醫療事故，就是最高境界了；教師不誤人子弟，就是最高境界了；碩導博導不涉足學術腐敗，就是最高境界了；建筑承包商不做出豆腐渣工程，就是最高境界了；房地產開發商不暗藏貓膩，就是最高境界了；股市莊家不偷建老鼠倉，就是最高境界了；餐館老板不用地溝油，就是最高境界了；超市不賣注水肉，就是最高境界了；文藝家不跟風媚俗，就是最高境界了；記者不弄虛作假，就是最高境界了；商業網站不侵犯版權，就是最高境界了；牛奶廠家不在奶制品中摻入三聚氰胺，就是最高境界了……最高境界的準入門檻竟然如此之低，真令人驚詫!當有人肅然起敬地夸獎“某某很有職業道德”、“某某很清廉”、“某某很守規矩”時，就更加彰顯這種“六十分萬歲”已經不再是大家正常的心理底線，而變成了大眾超常的心理預期。

整個社會已擁有越來越好的公共基礎設施——幼兒園、學校、醫院、橋梁、隧道、廣場、高速公路、高速列車……但我們的精神境界卻在滑坡，幸福指數卻在下降，這是令人痛心的事情。有人買了房子，卻遭到高額貸款的綁架。二十年透不過氣來；有人上了大學，卻被就業難題弄得心神不寧，苦惱不堪；有人買了奶油蛋糕。卻難以下咽，對食品的安全狐疑滿腹……在這樣沉重的精神壓力之下，生命境界已淪為海市蜃樓。“六十分萬歲”是我們向現實妥協的結果，迫不得已，退而求其次，退而求其次之又次。

如今，環境污染日益加劇，全球氣候逐年變暖，清新的空氣和潔凈的水源已屬于難得的奢侈品。但詩意地棲居于大地之上，仍是我們執著追求的生命境界。人生在世，總得有點信念。雖不能至，心向往之，也是好的。這至少比茍安于現狀要強勝一百倍。

(選自2010年5月9日《渤海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