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放在心里很久了,可我一直沒有時間記下來。那是一節很平常的課,六年級的課。
正當我講得興起的時候,發現恒和前面的言在說小話。我習慣地用眼神去制止,無效。再看恒從抽屜里拿出一個黑皮本,當時我的第一反應就是走到恒座位旁(言坐在恒前面,靠里側;恒在外側的走廊邊)。我拿過他的黑皮本,往講臺上一放,繼續講課。
可恒沒有警醒,竟然又拿一個黑皮本出來。這還了得,不是公然對我的挑釁么?我大喝一聲:“拿來!”恒眼睛里放出的是敵意的抵抗的光芒,那一刻,我的眼神無疑是更凌厲的。
可就在這時,我沒有預料到的一幕發生了——恒甩手把本子扔到了講臺上。
這一下,我自然心中狂怒。可倉促間我仍極力保持鎮靜,一字一句地對恒說:“請把本子給我拿過來。”恒氣呼呼地,上來,撿起本子,再次往講臺上一撂,回到了座位上。
我極力壓制著自己的憤怒與沖動,腦子里飛快地想著該怎么盡快收場。
“恒,我沒有想到你竟然可以這樣對待老師,現在給你五秒鐘時間,請你就剛才發生的事情對全班同學和老師進行說明。如果沒想好,那就請下課到老師辦公室。”
說完這句話,我偷眼看恒,恒是肯定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想好。我之所以這樣說,也是給自己留一個臺階下。我不想因此而影響課堂,于是繼續上課。可有好幾分鐘我的心情都難以平靜下來,其他孩子大略也是受到了影響,教室里一度十分安靜,我感覺有些孩子看我的眼神都有些異樣。所幸自己的情緒在最短的時間內得到了調整,隨著講課的深入,似乎之前發生的一幕已經不存在了。
事實上,我絕不可能當它不存在。一邊講課,我一邊在思忖對策。絕不能讓恒就這樣公然對老師無理,至少,我要試圖彌補自己曾受到挑戰的師道尊嚴。在下課前幾分鐘,我停止了講課。可老實說,我并沒有想到解決的辦法。
孩子們都望著我,我望著孩子們,內心不知為什么忐忑不安。我竟然不知從何處開口。倉促間,我從這段時間孩子們的學習表現談起。說起一部分學生學習上的無所謂心態,說起學校、老師的一片苦心,繞了一大圈,我才聲東擊西地談到恒的態度。
我正色:恒的行為不但是對老師的不尊敬,更是對其他同學學習時間的耽誤,對課堂的擾亂。當然,我補上一句,恒并不是有意對老師有意見,我也相信恒并不是針對老師,但恒的學習狀態令老師很擔心。班上的孩子都在聽,可孩子們的感受是怎樣的呢?除了少數孩子的眼神和我有交流,大部分的,是躲閃,是冷漠,是無所謂,還是其它?還真是說不準。每年到了這個時候,臨近畢業的時候,面對著學校家長老師對于孩子學業方面突然提高的要求,孩子們或許也迷茫也無助,甚至有反抗之心?哎,來不及多想,這時,下課鈴響了,總算讓我松了一口氣。
帶著恒來到辦公室。無疑,我面對的是一場略顯艱難的談話。突然才發現,對于恒,這個四年級中途轉學過來的孩子,我并沒有太多的了解。
印象中的他偶爾不做作業,書寫糟糕,上課也很少參與,但上個學期期末的成績并不差。前一陣家長會,家長反映他在家很少聽讀英語,但家長也欣喜他的進步。不過,這僅僅是分數上的進步而已。可是,我們目前要的不就是這樣的進步么?
我問恒,知道自己錯在哪里嗎?恒沉默。少頃,吐出一句模糊不清的話:“對不起同學。”我問為什么?他再次沉默不語。看來這孩子敵對的心還在。我只得使出激將法。倒沒想著要發火,以恒這樣沖動的性格,我的發火沒有任何用處。
我說:“既然你說不清楚自己所犯的錯,那老師給你十分鐘。十分鐘后我再過來,十分鐘還沒想好,那就二十分鐘。”我算準恒對我的無理是下意識的沖動,他應該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錯誤,但他以沉默來對抗,那對不起,就請他自己掂量,是早點承認錯誤還是繼續倔強下去。
我作勢要離開,恒眼睛里有松動的神色。我再問同樣的問題,他這次說話了:“對不起老師。”“是哪個老師?”我緊追。“是Miss Tang。”話雖說出來了,可他是否從心底里面認識到了呢?還未必。
于是,我俯下身子,繼續引導。從第一個被沒收的黑皮本開始,我循循善誘,總算明白了事情的經過:恒前面的言,往同桌身上貼紙條,恒一直看著言的行為,兩人之間還說著悄悄話。同時,恒發現自己桌上有水,便拿出黑皮本來擦。
我并不想追查黑皮本被拿出的真實意圖,只在乎恒是否承認自己的不聽課行為。恒承認了,是真心的承認。我便乘機和恒說,我們來一個角色互換,都站在對方的立場上想一想。就像玩游戲一樣,假如恒是老師,看到同學類似的行為會怎樣,會不會認為是有上甲課做乙事的想法?恒點點頭。那如果你是老師你會不會沒收本子呢?恒又點點頭。再一步步推進,可后來這個同學又拿出另一個本子,甚至還直接朝老師扔過去,你作為老師會怎么想呢?會不會很生氣呢?恒點點頭,眼睛里有了淚珠。
到這時,我適時地點出,可能老師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老師的言語舉動過于激烈,老師也有些沖動,并沒有弄清楚你拿本子其實是為了擦桌子,但你依然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你不應該上課時和言講話。恒的眼神里,此時已經沒有了先前的頑固與不屑。
最后,我再次語重心長地和恒談起了最近的表現,對他的英語學習提出了希望。恒作出了保證,以后上課認真,作業按時完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感覺自己的眼睛也變得濕潤。就這樣,我讓恒離開了辦公室。
過后我總忍不住回想,不覺得自己做得好,更談不上高明。唯一的欣慰是和恒的談話處理得還算可以。至于效果,則很難說。想要通過一次談話改變一個人那只是妄想,從來不曾有這樣的奢望,那太不現實。第二天,課堂上我悄悄關注恒,發現他依然沒有專心投入。其他同學在做筆記,他的書本上卻是空白,看我走過來,才拿起筆。我沒有言語,不動聲色地走過去。這樣的關注能起的作用非常有限。可我會繼續下去。
還是有啟發。對自己而言,一是無論在什么情況下,不要輕易和學生發生沖突。以我的個性,容易沖動,容易激動,性子爆,十有八九會讓自己吃虧,費力不討好,還損壞自己的形象,于事無補,學生反而會產生敵對心理。二是萬不得已要實施“棒喝”時,也要看清對象。在摸清學生的脾性的情況下,換句話說,如果棒喝的對象可以接受,并能夠經由棒喝有所改變,必要的時候是可以運用棒喝的。但如果學生恰好是我這樣的火爆性格,很容易激發矛盾,棒喝就會變成暴力的對抗。三是自己要盡可能地保持平和、寬松的上課心態。這一點需要長期的修煉。首先要做的,就是讓自己慢下來,不要因為學生的學業成績不佳而影響自己的心態。其次要盡可能保持充沛的精力,比如充分的睡眠,充分的課前準備,胸有成竹的情緒準備,這樣在面臨課堂突發情況時才能保持良好心境,有利于自身的發揮,做到化險為夷。最后,盡可能地了解學生,了解他們的性格、喜好、學習狀態,才能在與學生交往過程中做到有的放矢,游刃有余。
深感課堂如戰場。雖然沒有硝煙四起彈片橫飛的恐怖,卻也無時不充滿著師生之間心理、智慧的較量。不過,這樣的較量,這樣的挑戰,總歸是一件很有意思也很值得的事。
(作者單位:湖南長沙市花城小學)
責任編輯 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