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港生子八年辛酸淚

歷盡艱險，生下一個香港兒子

彭麗梅和丈夫曹建都是湖南長沙人，1996年大學畢業后一起來到深圳工作。彭麗梅進了一家外貿公司做翻譯，曹建則在某IT企業擔任工程師。

1998年，曹建與彭麗梅結婚，家里給他們在深圳南山區買了一套100多平方米的房子。不久，彭麗梅懷孕了，已退休的公婆開心地來深圳幫忙照顧。1999年7月，彭麗梅生下女兒曹妍，兩位老人掩飾不住失望，春節回湖南過年后不愿再來，彭麗梅只好請了個保姆。

彭麗梅心里清楚，丈夫和公婆都想要個男孩。那段時間，彭麗梅壓力特別大。

2001年9月，一位姐妹突然告訴彭麗梅：“你不是還想生一個嗎？去香港生吧，這樣你的寶寶就會擁有香港永久居留權了。我表姐上個月才特意去香港生的！”彭麗梅了解到，由于深圳、廣州的一些孕婦跑到香港去生孩子，很多有經濟頭腦的人也迅速成立了“赴港生子中介公司”，收取昂貴費用。

曹建聽了這個消息后十分激動，他拉著彭麗梅專門找到中介公司咨詢。中介人員說：“內地孕婦確實可以生個香港寶寶，獲得了香港永久居留權，就意味著你們的孩子可以享受130多個國家的出國免簽證。最重要的是，香港寶寶可以免試進入最好的中小學，可以低分進入清華、北大，還可以直接考取國外大學。而且，香港的醫療保障制度和社會保障制度也非常完善，比如公立醫院門診和住院費全免，滿18歲就可以申請廉價公屋，60歲以后能領取老人生活金……”

“要是真能這樣，多花點錢也值??！”曹建回家后不斷地感嘆，他父母也十分支持?！袄掀?，就這樣決定了吧，超生至少罰款一二十萬，還不如給未來的孩子買個香港戶口呢！”曹建主意已定，彭麗梅卻十分猶豫，萬一生的不是兒子，如果將來撫養不起，可咋辦呀！曹建鼓勵她：“沒事，以后我掙錢養孩子。如果還是個女兒，我也認了！再說，香港福利待遇那么好，我們以后去那邊養老也方便呀！”

迫于夫家壓力，彭麗梅只好答應。2002年1月，她懷孕了，因是超生，她只能辭職悄悄待在家。由于香港醫管局要求赴港生子的內地孕婦必須事先與香港本地醫院預約，并接受兩次產前檢查，手續齊全后方可合法地在香港生產，所以她不得不挺著大肚子在深港兩地之間折騰。那時，內地和香港還沒有自由行，她在香港又沒有親友，無法弄到合理的通關證明，只能在中介的幫助下，通過邊境農民的船只、自行車接力等方法，穿越河流、農田和檢查站，然后去香港。

2002年4月，彭麗梅第一次偷渡去香港產檢，由于是晚上，海風很大，加上精神過度緊張，她在途中暈了過去。醒來時，她已躺在香港的醫院里，不由擔心得嚎啕痛哭：“如果我死了，怎么辦呀！”

懷胎八個月時，彭麗梅再次偷渡到香港，住在中介公司租的一間房子里，由保姆照顧。直到2002年11月9日臨產那一刻，她才被送到香港新界屯門醫院。由于送得比較遲，當時醫院里還有其他產婦同時發作，醫護人員根本忙不過來，結果她被迫在走廊里生下一個男嬰……同樣偷渡而來的曹建將她擁在懷里，幸福地給兒子取名為曹駿。

煩不勝煩，養個香港仔竟如此難

由于醫院比較小，床位緊張，彭麗梅一直被安排住在走廊的一張小床上，人來人往、嘈雜心煩，絲毫沒有安全感和隱私權。生產第二天，一個香港產婦經過她的床邊時，不小心被她的凳子絆了一下，手上的熱粥濺到了她臉上，火辣辣的。那人卻大發雷霆：“你們怎么亂放東西！”受傷的彭麗梅也滿肚子氣：“怪誰呢？你自己不長眼睛！”不料，香港產婦更加盛氣凌人：“你們這些偷渡女人，不在內地生孩子，竟跑到我們香港來搶資源，實在可恥！讓你們住走廊，活該！”

她心里十分委屈，不斷問中介：“我們花了近20萬元，為什么只能住這種小醫院？連個房間都沒有！”中介卻說：“你能過來生孩子就算幸運了！”曹建也勸她：“為了兒子，就忍忍吧?！卑雮€月后，中介將曹駿的香港出生證明、身份證、護照、回港證等全部辦好了。

由于在香港既無房產又沒親友，不能租房子長住，所以彭麗梅坐完月子后就帶兒子回到了深圳。公公婆婆格外開心，視“香港孫子”為掌上寶貝，每天搶著抱。彭麗梅這個當母親的，與兒子呆一起的時間還沒公婆多。

4歲的女兒曹妍也為有個“香港弟弟”而歡喜、驕傲，經常在小區幼兒園里跟同伴提起。每到周末，看著彭麗梅一家，開著車去公園或郊外玩，親友和鄰居都羨慕不已：“你們一兒一女，三代同堂，還是個香港仔，真是幸福?。　辈芙ㄖ鴮崢坊盍艘魂嚒?/p>

2003年7月，“香港自由行”開通。彭麗梅和丈夫、公婆帶著兩個孩子一起去香港旅游了幾天?？粗@座繁華美麗的大都市，他們深深地被吸引了。曹建及其父母都說：“無論如何，也要把曹駿培養成真正的香港人！”

為了多掙錢送兒子去香港讀幼兒園，彭麗梅找了一份月薪6000多元的業務員工作。為了全力培養兒子，曹建請了一個家教，教曹駿學說粵語，而且全家人也開始跟著學，目的就是創造一個“港味”的家庭氛圍。彭麗梅每天下班后，還要教兒子學英語。

工作壓力以及生活之累不說，讓彭麗梅更難受的是，丈夫和公婆重男輕女的思想太嚴重，不管有理沒理，都要曹妍讓著弟弟。一次曹妍被奶奶的大吼嚇哭了，撲進彭麗梅的懷里說：“媽媽，爺爺奶奶不喜歡我，他們只喜歡弟弟……”那一刻，她心里有種說不出的痛。

2005年9月，彭麗梅將3歲的曹駿送進香港新界的一家全托幼兒園，每月花費近1萬港元。雖然兩地路程只需半個小時，路費也只需20元錢，但曹家每月只能去看望曹駿兩三次，而且需要家人分開單獨去———因為內地居民辦理港澳通行證三個月內最多兩次簽注。所以為了能多見曹駿幾面，每次都由一個人去，然后把照片拍回來，讓大家一起看看。

曹建絞盡腦汁想出一個辦法，他托一位在深圳開公司的香港朋友找了個可靠的香港保姆，由保姆每天接送曹駿去幼兒園，并讓孩子住在保姆家，這樣與幼兒園全托花費差不多，但曹家人每天晚上可以通過網絡視頻看到曹駿，每個周末還可以通過香港朋友或保姆將曹駿送到深圳見面。

家破心碎，香港弟弟刺死內地姐姐

隨著時間的推移，彭麗梅發覺兒子對自己的感情漸漸變淡，同時，兒子與爸爸的感情也好不了多少，跟姐姐更是不合，兩人只要在一起，沒幾分鐘就會打架。雖然與爺爺奶奶關系親密，但爺爺奶奶除了溺愛孫子，真正的交流實際上很少。

2008年5月初，彭麗梅去香港看望兒子，碰巧見到曹駿在小區樓下與一個同伴打架，另外幾個同伴還在旁邊添油加醋：“打得好，誰讓你這個內地仔不守信用！”曹駿則捂著腦袋大哭：“我沒有！”彭麗梅跑去解圍后才知道，原來那幾個大一點的香港孩子經常欺負曹駿，哄他拿錢買東西吃，他沒錢買了就說他不守信用。她還從保姆口中得知，隨著內地孕婦赴港產子的風潮出現，很多香港市民抱怨甚至抨擊這一現象，生活中也瞧不起這種“不正宗”的香港孩子。

彭麗梅想，就像外來工子女進入深圳讀書一樣，難免被當地孩子排斥。她突然有些可憐兒子，但無能為力。讓她最擔心的，不是兒子在香港吃苦，而是兒子在那種“不公平”環境下形成的古怪性格和行為。

2009年10月，彭麗梅和丈夫一起去看望兒子。在學校門口，曹駿見到他們后，用流利的英語對旁邊的幾個同學說了一句話，并瀟灑地打手勢跟同學說“Goodbye”。曹建沒聽懂前面那句話，只覺得兒子很酷。彭麗梅卻氣得轉身往前走：“你還是去問問你兒子說的是什么吧！”曹建趕緊追問兒子，曹駿不耐煩地解釋說：“這也聽不懂，真是個鄉巴佬！我告訴同學———這兩位是我家保姆剛從內地過來的鄉下親戚！”

曹建頓時火了，往兒子屁股上打了幾巴掌。見兒子大哭起來，他又只好背起他，眼角卻濕潤了。夫婦倆輪番教育兒子，曹駿邊哭邊說：“我只是不想讓同學欺負、瞧不起我。他們的爸爸媽媽都穿得像明星一樣，還開著小車……”彭麗梅和丈夫無話可說，心里一陣陣地痛。

兒子身上表現出來的傲慢、自私、冷漠和不知感恩等不良跡象，讓彭麗梅夫婦十分傷心和擔憂。2010年初，曹建通過朋友幫忙，進了香港一家公司工作。他在香港租了一套小房子，每天下班后接回兒子親自教育。彭麗梅和公婆則隔三差五去香港團聚，但曹駿的個性并未好轉。只要曹建訓斥他，他就學李小龍“揮棍舞棒”進行反抗。曹建只能盡量讓著兒子。

2010年7月2日，彭麗梅決定帶曹妍去香港玩一周，然后接曹駿回深圳度暑假。7月5日上午，曹建上班了，彭麗梅出門買菜。曹妍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曹駿則拿著玩具劍在屋里舞來舞去，曹妍嫌弟弟擋住她看電視，曹駿不但不聽，手中的劍在揮舞中還不小心擦到了曹妍的眼睛。曹妍忍不住站起來打了弟弟幾下。曹駿就像刺猬一樣，一觸即發，不但用手中的劍亂“砍”曹妍，還大聲對曹妍說：“這個家是我的，我不要你在這里，你不是香港人，你回深圳去！”曹妍被激怒了，還手打他，繳了他的玩具劍。沒想到嬌寵慣了的曹駿竟拿起桌上的一把裁衣剪刀，狠狠地朝姐姐的腹部刺了幾下，然后坐在沙發生氣地說：“誰叫你惹我！”

待彭麗梅回來時，已經來不及了，曹妍因失血過多而亡……

幾天后，彭麗梅捧著女兒的骨灰回到了深圳。她淚流滿面地指責曹建：“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如果當初不是你一定要我生個香港兒子，妍妍怎么會就這樣走了啊！瞧瞧這個小白眼狼，現在都這么心狠手辣，我們以后還會有好日子過嗎！”

不久，彭麗梅提出離婚。離異后，曹建繼續在香港工作，培養兒子。而彭麗梅身心疲憊地來到廣州，暫時借住在妹妹家。9月初，她向筆者傾述了這一切。

此案或許只是個例，卻折射出十幾萬個赴港生子家庭都需要面對的共同難題———生一個香港寶寶容易，如何把這些孩子培養成人、成才，卻十分艱難。如果為了給孩子一個“高貴”的身份證而不惜一切，實在不劃算。也許，高起點能給孩子更美好的未來，但你能在長達18年乃至更久的培養過程中，讓孩子健康成長嗎？畢竟，最好的教育環境是親情和家庭，而把孩子孤零零地丟在香港，看似愛孩子，其實無異于害了孩子。如今的內地，民生福利和教育水平都在飛速進步，成才的孩子不勝枚舉。但愿仍在做著“香港寶寶”夢的內地夫婦們，能從中得到警示！

（文中除彭麗梅外均系化名）

（圖片由本文作者提供編輯陸艾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