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周澤雄
單正平先生是學者,也是隨筆家。玩味這兩種身份,頗為有趣。學者兼備一副上好的隨筆家筆墨,仿佛女科學家兼具西施之容,雖非必要,總是妙事一樁。隨筆家讓人疑心腹笥不足、學養有虧,總好像觀摩毫無內家功力的愣頭青打醉拳,一招一式皆透出滑稽。除了極個別例外(比如英國的隨筆天才查爾斯·蘭姆),出色的隨筆家,總以博學多聞居多。可見,學者而有文士之筆,不過是一點筆墨余事;隨筆家兼備學者素養,則屬第一正經事。單正平先生此項上得分之多,令我嫉妒。
說到作家的人品,我歷來奉行兩分法:對創作型作家,我慣于專注其作品,而對其性格人品,只從軼事和談資的角度考慮,不予深究。作品在文學上站住了,即使作者人品有缺,我也八風不動,對作品的熱愛不減分毫。因為,大作家、大詩人同時又是生活上的缺德鬼,實屬常見,大可見怪不怪。反過來,我對思辨型隨筆家的人品則較為看重,尤其是那些兼具“社會良心”身份的知識分子型隨筆家——依我看,單正平先生就屬此列。理由倒也簡單,隨筆家除卻一枝生動文筆,他一般還需體現出明哲的見解、幽默的情趣、坦誠的理性和通達的人情,凡此種種,均要求作者首先是一個讓人信得過的家伙。就是說,并非我們執意要在隨筆領域強行插入道德那一杠子,而是作者的人品文品一旦讓人覺得不夠靠譜,他筆下的一切都會大打折扣。我得說,作為單正平先生的老友(實際上我一直視他為兄長),他行事之坦蕩、為人之誠摯、見解之俏皮,多年來一直讓我大感可親。依我小見,隨筆這種體裁,天然就是為單正平這號人物預備的。
不久前,我應朋友之請,向單正平先生約過一篇文章。我親愛的老單很快寄來了大作,正是那種讓我一讀即不能罷手的快心之作。第二天,老單又急急寄來一封雞毛信,聲明前文作廢,以修改稿為準。再讀,乖乖,對初稿進行了近乎流血革命的大改造。我的佩服之心還徘徊體內,尚未消化完畢,老單最新的修改稿,又隨著他的“不好意思”,抵達我的信箱。不用說,老單如此行事,固然給我添了些麻煩,但我萌發于內心的,從一數到九,全是敬意。真正洞悉寫作甘苦者,莫不恪守一個準則:文章是寫出來的,更是改出來的。有實力的作家,通常不會視下筆迅捷為多大的難事,相反,在有能力一揮而就時,依舊采取“文章不厭百回改”的態度,才是檢驗作家成色的試金石。這也正是單正平先生的筆墨成色。
一點心得,不敢私藏,特告之讀者。
單正平先生明知小可名頭藉藉,無力提升大著銷量的一個百分點,仍執意命我作序。在老單,固然只是一派不拘流俗的天性流露,在我,則心懷惴惴。他無懼佛頭著糞,我深恐花下曬 。上舉數端,還請看官共驗,以證所言不虛,是所盼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