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繼蘭
詠虎詩話
■/韋繼蘭

“一年春作首,百獸虎為王”。2010年是中國的庚寅年,傳統生肖中的虎年。十二生肖中虎排行第三,卻是百獸之王,自古以來備受國人尊崇、敬畏和喜愛。中國虎文化源遠流長歷代詩人留下了許多寫虎的詩篇。現將筆者收集的有關虎的詩話摘錄如下,以餐讀者。
孔子過泰山,有“苛政猛于虎”(《禮記·檀弓》)之嘆。以后歷代寫及老虎的詩文,多以這一“嘆”為主題。如元代詩人於汝玉的七言律詩《虎》:“班寅贏得號將軍,月黑深山星目分。長嘯一聲風括地,雄跳三勵獸奔群。不堪羊質披文炳,無奈狐行假焰熏。螫毒由來人共懾,豈知更有猛于君!”詩的首聯,第一句寫十二生肖中以寅屬虎,位次第三;“虎將”是勇猛之將的通稱。《漢書》:“(王)莽拜將軍九人,皆以虎為號,號曰‘九虎’。”曹操的猛將許褚,因為“力如虎而癡”,被稱為“虎侯”、“虎癡”。第二句,寫深山之中,月黑之夜,老虎雙眼明亮如星。頷聯兩句,分別用了“羊質虎皮”和“狐假虎威”兩個典故,“不堪”和“無奈”抒發了作者的憤懣與感慨。尾聯又把感情推進一層:老虎的毒害歷來是人所害怕的,哪知還有比老虎更兇猛的呢!使人們很容易就領會到主旨是指斥當時的暴政。全詩多用典故,或明或暗;無一字明寫老虎,而句句緊扣老虎。是一首很出色的詠虎詩。
明孝宗弘治年間,某知府貪酷無比,治下昏天黑地。有一天,當地獵戶捕獲了一只老虎,送到知府衙門。知府大開筵席,請人飲酒,觀賞老虎。酒席之上,觥籌交錯,一群阿諛之徒乘機借題發揮,說這是“政治清明”的征兆,一個個搖頭晃腦,撰文賦詩。有作《驅虎文》的,有吟《斥虎詩》的,都是對知府歌功頌德,極盡吹捧之能事。一位生性鯁直的書生,寫下這樣一首《老虎歌》:“虎告相公聽我歌,相公比我食人多。若公今日行仁政,我已雙雙北渡河。”詩歌以擬人手法,假借老虎的“自白”,痛斥了這個“食人多”而不見血的知府大人,形象而深刻地反映了“苛政猛于虎”的黑暗現實。
明初的解縉,才氣放逸,曾主持編修《永樂大典》,在太祖、成祖兩朝,議論朝政,無所顧忌。成祖朱棣立長子朱高熾為太子,后來卻對他大不滿意,一怒之下,將朱高熾逐出皇宮。皇帝父子不和,大臣們都覺得很難勸解。當時任翰林學士的解縉,就送給朱棣一幅《猛虎顧彪圖》,畫著一只老虎回過頭來注視著一只小虎,并在上面題詩一首:“虎為百獸尊,誰敢觸其怒?唯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顧。”解縉通過畫中詩,頗為委婉地諷諫明成祖:陛下是萬乘之尊,誰也不敢觸犯您的,太子當然也是這樣。陛下還是顧念父子之情吧。成祖看了,終于原諒了太子。
上世紀30年代,上海一些反動文人對魯迅先生造謠中傷,無所不至。魯迅對兒子周海嬰的愛,也成了攻擊的材料,“連出世不過一年的嬰兒,也和我一同被噴滿了血污。”(《答楊村人先生的公開信》)魯迅先生頗為氣憤,后來還寫了一首《答客誚》:“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知否興風狂嘯者,回眸時看小於菟?”“興風狂嘯者”,指老虎;“於菟”,《左傳》:“楚人謂虎於菟。”“小於菟”,小老虎。魯迅在詩中鮮明地表示了自己的態度:沒有感情的人未必就是英雄豪杰,愛憐孩子的怎么就不是男子漢大丈夫?知不知道,那興風狂嘯的獸中之王,也不時脈脈含情地注視著自己的虎兒呢?這首詩,可與“俯首甘為孺子牛”互為印證,讓人們體會到一位偉大的文化戰士感情的另一個方面;而這種親子之情,是與對人民的無限熱愛緊密聯系在一起的。
明神宗萬歷年間,湖南有程生、鄭生兩人,是同窗好友,一同進京赴考。結果,程生喜中進士,官拜咸陽縣令;鄭生榜上無名,黯然回鄉。后來,鄭生貧困不堪,便借貸了一點錢作路費,千里迢迢,趕到咸陽尋訪程。哪知程生不念往日情誼,根本不予理睬,更無分文資助。鄭生只得一路乞討,狼狽而歸。鄭生發憤讀書,再次赴考,也中進士。后來,官拜監察御史,派往直隸巡按。在此之前,程生因犯了過失,調任獲鹿縣丞,繼而又被告發貪贓枉法。這時,他聽說鄭生來考核吏治,急忙趕去迎接,并借機大敘昔日同窗情誼。鄭生聽了,笑而不答。晚上,鄭生設宴,請程生一同飲酒看戲。戲臺上表演的是兩只老虎的故事:甲老虎走上來,口中銜著一頭羊,放在地上,撕吃起來。乙老虎來了,蹲踞在一旁,眈眈而視。甲老虎一聲怒吼,銜著羊走開了。又有一天,乙老虎抓獲一頭鹿,正要吃掉。甲老虎看見了,饞涎欲滴,不由自主地走上前來。乙老虎一聲吼叫,兩虎怒目相向,張牙舞爪,就要拼命。正在這時,走出一位山神爺,喝道:“孽畜,休爭!休爭!且聽我評判。”于是指著甲虎,念了四句詩:“昔日銜羊不睬瞅,今朝獲鹿敢來求?縱然掬盡湘江水,難洗今朝滿面羞!”甲虎聽了,似有愧意,于是垂頭喪氣地走了。詩的內容,是指責甲老虎的所作所為,而意在戲外,實是斥責程生無情無義的行徑。妙就妙在以兩虎“銜羊”、“獲鹿”的形象化的動作,與“咸陽”“獲鹿”兩地互為雙關語。程生看戲,心知肚明,羞愧萬分,知道鄭生是絕不會寬容包庇自己了。于是,他只得收拾一番,掛了官印,灰溜溜地回到湖南老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