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患

這天晚上，沙河村的村民們剛吃過晚飯，有人從外邊回來報信說剛才他從村后一里遠的機井房旁邊走過，見機井房的門被撬開了，里邊有響動，一定是有人在偷電機。村民們都知道，電機可不能讓人偷走啊，那是在旱天抽水澆田用的，于是群情激憤，村民們幾乎全體出動，在村長馬杰的帶領下手持棍棒朝村后的機井房撲去。

當村民們跑到機井房時，卻撲了個空。門敞開著，賊不知去向，電機被盜走了。

“帶著電機，他不可能跑這么快。”村長馬杰指著機井房左邊的那一大片玉米地說，“那賊一定是窩在莊稼地里了，都給我進去搜!”

村民們呈扇面形散開，一齊跳進玉米地里，像一張撒開的網，下決心就是海底撈針，也要把那偷電機的賊撈出來。

村民們當中有個叫王保順的人，此人雖說是個好人，但膽小怕事，謹小慎微，更不愿得罪任何人。可越是怕事的人越有事——王保順在田里趟著趟著，冷不防被什么絆了一下，借著月光低頭一看，見玉米壟里趴著一個人，身邊還放著被他偷走的電機。王保順剛要叫喊，那入卻小聲“吭”了一下，只這一聲，就把王保順給鎮住了。那偷電機的賊原來是本村人張鵬舉，張鵬舉坐起來小聲對王保順說：“保順，你放我一馬，要不對誰都沒好處。”

張鵬舉是個混世魔王，在村上無惡不作，平時欺負王保順就跟欺負小孩子似的，膽小怕事的王保順哪敢不聽他的?只好不作聲息地把他隔過去，繼續趟著莊稼往前走……

不一會兒。露水下來了，把村民們的衣裳全給打濕了。村長看搜不到人，只好收兵卷旗，帶著村民們回村上去了。

這回村民們雖說沒抓到偷電機的賊，可都相互議論、猜測是張鵬舉干的，一是都知道他是個慣偷，二是那天晚上村民們全體出動唯獨沒有張鵬舉。第二天有人問張鵬舉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他卻支支吾吾地說去鄰村串個朋友。

秋收后冬季嚴打開始了，縣公安機關發動全縣公民舉報罪犯，沙河村就有人把張鵬舉給舉報了，說電機是他偷的。張鵬舉被抓后，經審訊，不僅供出了電機是他偷的，還供出了張三家的豬、李四家的牛、牛五家的拖拉機，還有……都是他偷的。張鵬舉被判處五年有期徒刑。

五年過得真快，張鵬舉出獄了。

這天，王保順和妻子剛要吃午飯，張鵬舉一頭闖進他家里。看飯桌上只有一盤南瓜菜。就惡聲惡氣地對王保順的妻子說：“再去給我炒個雞蛋!”

王保順的妻子有點不太情愿，王保順知他來者不善，趕緊對妻子說：“鵬舉幾年沒回來了，快去炒幾個菜給兄弟接接風。”

張鵬舉又惡了王保順一眼道：“你去給我買瓶酒!”

王保順不敢怠慢。趕緊跑到村頭的代銷點上給他買了一瓶紅星二鍋頭。

張鵬舉風卷殘云般地把桌上的菜吃了個干凈。又“咕咕咚咚”把瓶里的酒一飲而盡，接著把酒瓶摔到地上，然后從懷里抽出一把殺豬刀摜在了飯桌上。王保順的妻子嚇得大氣不敢出一口，王保順戰戰兢兢地問：“鵬舉兄弟。你這是干什么?”

張鵬舉指著王保順的鼻尖吼叫道：“你讓老子坐了五年牢，你說我來干什么!”

其實在張鵬舉沒出獄前，王保順就整天惶惶不可終日，如今他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就指天發誓道：“天地良心，你偷電機的事要是我舉報的，讓我不得好死!”

張鵬舉一腳朝王保順踹過去：“你還敢糊弄老子，當時就你發現我趴在玉米地里，不是你舉報的還能有誰?”

王保順哭喪著臉說：“鵬舉兄弟，我要有心舉報你當時何必放過你?再說，我這人你還不知道?就是借給我個膽也不敢舉報你啊!”

“那你把舉報人給我找出來，這事與你無關；要是找不出來，就一定是你舉報的，老子非殺你全家不可!”張鵬舉說完，收起殺豬刀揚長而去。

在以后的這些天，每到吃飯的時候張鵬舉就來到王保順家要酒要菜白吃白喝，酒足飯飽之后把殺豬刀摜在飯桌上逼王保順找出當時舉報他的人。王保順有苦難言，他想找村長馬杰反映情況，又想到當時是他放過張鵬舉的，村長不但不會給他做主，怕是還要追查他的責任：也怕鄉親們怨他包庇縱容罪犯，反而引火燒身。這樣只有忍氣吞聲，打斷胳膊往袖筒里藏了。

這天中午，張鵬舉又去王保順家，可他家卻院門緊閉，見里邊上了閂，知道屋里有人，就大聲地叫門。一連叫了幾聲，里邊卻沒人應聲，心想這王保順是不是活膩了?竟敢不給老子開門，一時興起就拼命地使腳踢門，王保順這才跑過來開門。張鵬舉破口大罵道：“他媽的，想讓老子吃閉門羹是不是?”

誰知王保順卻一反常態地木著臉說：“鵬舉兄弟，你來的不是時候。”

“好啊!你竟敢頂撞老子!”張鵬舉火上來一拳打到對方的太陽穴上，王保順“撲騰”倒地，頓時昏了過去。

毫無人性的張鵬舉哪管王保順的死活?自顧走進屋來，見飯桌上擺著四樣菜，還有一杯酒，就又罵道，這家伙真的長出膽子來了，竟敢不給老子開門，想一個人在屋里吃獨食，真是該死!就又風卷殘云地把菜扒光。接著將那杯酒一飲而盡……

王保順半天才從昏厥中醒來，一想起張鵬舉剛才來過，就趕緊朝屋里跑，可是已經晚了，只見飯桌上杯盤一片狼藉，張鵬舉倒在一旁，口吐白沫，已于垂死中，王保順嚇得差點又一次昏厥過去。

原來。這王保順本來就心理承受力極差，又被張鵬舉逼到了絕路上，想到只有一死才能了結此事。就把妻子支走，讓她回娘家，自己中午做了幾樣菜，倒了一杯酒，酒里兌了劇毒農藥——當他正要喝下去的時候，張鵬舉來了。他本來不想給他開門，后來見他拼命地踹門，他不想臨死再受這個惡魔的干擾，才勉強過去給他開門，想把他支走再說，誰知無意中激怒了他，一拳把他打昏了過去……

王保順趕緊去喊村長馬杰和張鵬舉的家人。張鵬舉的妻子在王保順家鬧翻了天，說王保順用毒酒害死了她男人。全村人一下子把王保順家的院子圍個水泄不通。村長馬杰喝住張鵬舉的妻子道：“別鬧了，趕快找車送鵬舉去醫院!”

王保順趕緊搖響自家的拖拉機，他要火速把張鵬舉送醫院，心里說千萬把他救活吧!張鵬舉是在他家的飯桌上喝下的毒酒，自己渾身是嘴都說不清，背上人命官司給他償命倒無所謂，可他不想落下殺人兇手的罪名。

就在眾人七手八腳地將張鵬舉抬上拖拉機的時候，沒想到他卻艱難地睜開了眼睛，抓住村長馬杰的手脖，斷斷續續地對他說：“村長，我不行了，請你記下我的證言。不是王保順把我害死的，是我把他打昏后喝下了那杯酒……”

王保順頓時失聲慟哭，抱著張鵬舉說：“鵬舉兄弟，你不會死的，我趕緊送你去醫院!”

張鵬舉是死在被送往醫院的半路上的。

全村人都為之動容，不是親眼所見，誰都不會相信平時毫無人性的張鵬舉會在臨死前說出那樣的話。村長馬杰卻搖頭嘆氣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啊!”

責任編輯 六 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