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電信集團中國式創新之路

坐在對面，大唐電信科技產業集團(下稱大唐電信集團)董事長兼總裁真才基冷靜地介紹企業的發展經歷和管理經驗。許多大風大浪、緊要關頭，經過抽象與提煉，已經轉化成略顯平淡的話語。這時有記者插了一句:你們走的這條創新發展之路，目前中國企業好像還沒有走過。

他很快一笑:“對了。 ”

大唐電信集團的這條創新路，伴隨著10余年來國內外的各種質疑與不解，各方冷落與支持，更有其自身一貫的堅持以及努力造就的、各個階段的成功。

這樣的經歷以及其中的經驗，對正在創新路上奔走、面臨戰略性新興產業重大發展機遇的中央企業來說，無疑有著重要的借鑒價值。我們這組封面文章，試圖對大唐電信集團的TD-SCDMA產業化和市場化之路進行描述、分析和總結。在訪談部分，真才基將全面介紹大唐電信集團的創新“真經”。

中國式創新三大特征

我們為大唐電信集團貼上“中國式創新”的標簽，與其說是對這一家企業的肯定與稱贊，不如說是對中國企業界尤其是中央企業提出的一種期望。“中國創造”、“自主創新”、“創新型國家”這些詞匯我們早已耳熟能詳，但是這些創新、創造達到什么樣的標準才能讓我們滿意，才能符合中國和平崛起、民族復興的需要?

這里我們梳理出大唐電信集團自主創新的三個特征，或許可資參考。

一是后發國家實現尖端突破

如同大多數工業、技術領域一樣，中國的電信行業也是從一窮二白起步。第一代移動通信，不管是手機還是網絡全部依靠進口。真才基說:“如果今天你到電信博物館去查，當時連手機上的皮套、裝在基站鐵塔上的螺絲釘都來自國外。”第二代移動通信，中國建立起一批合資企業，國內企業也嘗試介入第二代移動通信的產業發展，但大都屬于模仿或加工制造水平，究其原因在于移動通信的技術標準由國外企業所制定。真才基介紹說:“中國第二代移動通信產業的進口依賴度 仍接近90%。”

當第三代移動通信技術興起時，一個沒有引起國人太多關注的事件改變了中國電信產業的發展方向:大唐電信集團代表中國提出了TD-SCDMA技術標準，成為世界上三大主流第三代移動通信國際標準之一，另兩個則是歐洲主導的WCDMA和美國主導的CDMA2000。

隨后是大唐電信集團一系列艱難的技術攻關和試驗:2002年產品實驗研發;2006年樣機誕生;2007年為推動TD產業化和市場化進程，進行小規模的實驗;2008年奧運會期間在6個城市試用;2009年在全國地級市以上城市正式商用。自此，中國在移動通信這個尖端領域不僅擁有了和發達國家媲美的通信標準，還掌握了技術標準競爭國際話語權與產業發展的主導權。目前，在4G國際標準、物聯網以及三網融合等領域，大唐電信集團也已擁有豐厚的儲備。

除了“神六”、“嫦娥”和“超級水稻”等國家級項目外，在中國的其他產業內還鮮有這種尖端技術突破與實現商業回報的成功案例。

二是央企實現尖端標準的產業化、市場化

在2006年執掌大唐電信集團之初，真才基感受到截然相反的兩種氣氛:在集團內部，科研人員沉浸在慶祝TD-SCDMA樣機成功研發的喜悅中;但在外部，業界和媒體對TD-SCDMA產業前景一片憂慮，典型的表述是:真才基陷入泥潭，前面荊棘滿地。

冰火兩重天的對照，真切反映出大唐電信集團當時的處境:一個由科研院所轉變而來的以技術為主導的中央企業，在實現尖端技術標準化的突破后，如何才能讓技術成功實現市場化和產業化?大唐電信集團所要解決的難題，也正是中國企業從來沒有經歷過的一個難題。當時的大唐電信集團，市場化、產業化能力薄弱，現代化的企業經營管理制度建設尚在過程之中。真才基頂住壓力，采取堅決果敢的措施，開始在大唐電信集團展開一系列變革，涉及戰略制定、機構設置和人員調整等。

2006年以來，大唐電信集團開始推進實施“十一五”戰略規劃:通過定戰略、做布局、占高端、促發展，一年一大步，在占據產業鏈及價值鏈高端的同時，也在企業改革、自主創新能力建設、產業結構調整與市場開拓等方面取得突出成績。今天的大唐電信集團解決了傳統科技型企業在創新方面存在的“科研成果轉化難”、“樣機主義”等難題，成功實現創新技術的產業化與市場化，而且企業的核心競爭力也獲得大幅提升，走出了轉制院所向現代化企業轉型發展之路。

近日，在國內最高層次的企業管理經驗交流盛會“2010年全國企業管理創新大會”上，大唐電信集團申報的《TD-SCDMA國際標準的產業化開發管理》項目，以高分獲得第十六屆全國“企業管理現代化創新成果一等獎”第一名。一位評委些許激動地對真才基說:很多年沒有看到這樣提氣的項目了。

不乏科技進步獎的大唐電信集團，獲得最高級別的管理大獎，足以說明他們已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實現了從科技創新到管理創新、進而系統創新的飛躍。

大唐電信集團的創新，已經由技術創新走向系統創新的轉變。真才基曾在一篇文章中這樣描述:自經濟學家熊彼特將“創新”作為一個概念提出開始，創新就是一個具有技術性和經濟性雙重含義的概念，既包括對新技術、新工藝、新組織模式、新市場等的開發、引入和開拓，也包含將所有創新轉化為實際商業成果和經濟績效。因此，企業的有效創新活動，是一個以核心技術創新為基點、以技術的產業化生效為導向、以驅動產業整體協同發展和競爭力提升為根本目的的系統性過程。大唐電信集團也正是以此在前行。

三是全面帶動電信產業發展和升級

作為提出TD-SCDMA第三代移動通信國際標準并推動標準實現產業化的中央企業，大唐電信集團的創新價值不僅體現在企業自身的效益提升上，而且 帶動了中國整體電信產業結構由低端走向高端。

2002年，大唐電信集團主導成立了TD-SCDMA產業聯盟。該聯盟目前已擁有200多家企業，分布在系統設備、手機芯片、手機軟件、終端和儀器儀表等產業鏈上下游。大唐電信集團充分利用TD-SCDMA技術的溢出性效應，帶動產業鏈上下游企業共同進步，打造了一條以國內企業為主體的完整移動通信產業鏈。與此同時，大唐電信集團整體經營業績大幅上揚，核心競爭力不斷提升，成功占據TD-SCDMA市場競爭領先地位，在中國移動TD-SCDMA系統設備招標中獲得30%以上綜合市場份額，在TD-SCDMA手機芯片及終端解決方案等領域獲得50%以上市場份額，已成為TD-SCDMA主流供應商和業內領先企業，并成功推動向具有國際競爭力的現代化高科技企業的轉型。

大唐電信集團在產業化進程中踐行“輕型產業化”的企業發展模式，深入分析全球移動通信產業價值鏈，沒有投資建立生產線，而是與大量制造企業合作，充分利用了大規模、低成本的“中國制造”優勢。此舉不僅實現“中國創造”與“中國制造”的良好互動，使中國企業強大的制造能力有了更好的用武之地，而且成功帶動了部分國內制造水平相當的企業進入第三代移動通信制造領域。

大唐電信集團的自主創新，在移動通信領域，對中國企業過去只能通過“來料加工、兩頭在外”賺取最微薄利潤的狀況帶來實質性的變革。對此，真才基表示，中國過去遵行“低成本加工貿易型”的工業方式，即madeinChina“中國制造”經濟，而大唐抓住TD-SCDMA契機，實現了“中國創造”模式——核心技術由大唐掌控。這對企業自身的健康發展及國家經濟結構的調整都有很重要的意義。“很快大家會陸續看到國際知名品牌的TD手機，都是使用大唐提供的手機芯片。”真才基表示，“過去我們是做產業鏈最后那一段，所以不少經濟學家講‘一流企業做標準，二流企業做技術，三流企業做產品，四流企業跑斷腿’。現在我們正努力通過系統創新將大唐打造成做標準、掌握核心技術的‘一流企業’。”

由此，大唐電信集團探索出一種結合中國低成本制造能力和創新能力的“中國創造”新模式。真正形成了以創新帶動產業發展，實現裝備國產化的局面。

如果拿以上三大特征來衡量，大唐電信集團的中國式創新確實在中國找不到一個可以類比的樣本。而對于中央企業來說，要具備一定條件，才能實現擁有這三大特征的創新。如果今后中國企業在更多領域實現這種中國式創新，比如在汽車、大飛機以及各種新興戰略性產業領域，那么轉變國家發展方式、調整經濟結構就會真正落到實處。

中國式創新兩大前提

當結果尤其是好的結果出現時，人們往往會忽略過程。今天TD成功為中國移動通信技術與產業的發展開創了大好局面，但我們必須知道，達到這個結果的過程絕不輕松。回顧與總結這個過程中的經驗，可能會帶給人們更多、更有益的啟發。下面是我們觀察到實現中國式創新的兩個前提條件。

信心

真才基剛到大唐電信集團時，內部外部都有種種無形的壓力:外部是對TD-SCDMA這個中國國際標準的壓制、質疑、抵觸的各種力量和聲音，內部是大家對產業化的茫然。這時，如果沒有堅定的信心，如果出現絲毫的懈怠都可能讓TD-SCDMA的未來付諸東流。但是，包括真才基在內的大唐電信集團管理層顯然沒有盲從于各種不利于TD-SCDMA產業化發展的聲音。他們對外部的質疑一言不發，開展技術攻關，并埋頭進行內部三項人事制度改革調整，苦練內功。等到成功來到時，真才基對記者的評價說“對了”。簡單的兩個字背后，郁積了多少孤獨、自豪與自信。

事實上，TD-SCDMA從醞釀到商用，每一個階段都面臨著信心的考驗。這種信心也不只是大唐電信集團對自身的信心。

TD-SCDMA的發展，總是面對著許多唱衰的聲音，認為在這一決策上摻入了太多的非市場因素，過多強調民族產業的作用，結果導致產業與學術不分。

有媒體這樣描述唱衰者的思路變遷:“早期它說你的標準做不成產品。等樣機出來后，他又說你只能做補充，不能獨立組網。后來隨著北京、上海等地測試的進行，這種顧慮打消了。他們又說產業化程度不夠，誰用誰吃虧，產品不成熟。”

唱衰之聲的背后還有更深的背景:國外都不希望中國搞自己的標準。當時的形勢是:初涉標準領域的中國政府和企業，舉目望去，跨國公司和發達國家的標準濃云無處不在。中國標準的迅速崛起，引起了擁有“成熟標準”的跨國公司和發達國家的警覺。

記者2004年曾看到好幾份關于中國標準的外國報告，動輒便把“新技術民族主義”的帽子扣到中國政府和企業的頭上。他們認為，中國應該順應現存的由西方國家和跨國公司主導的標準體系，而不該自主建立中國的標準。這樣，才符合全球的利益。

當時TD-SCDMA論壇秘書長凌海峰對記者說:“在20多年的飛速發展后，中國企業已經走過了生產加工和創建品牌的階段，開始進入重視研發、重視標準的階段。我理解西方國家對中國標準的緊張心情。他們制定一個標準需要很長的時間，定好之后多年不變。但是如果他們在中國多待一段時間，看看中國市場的變化之快，看看中國人對新技術的熱切，就不難理解為什么中國企業如此迅速地介入標準制定。”

可以說，TD-SCDMA從最初的標準提出到后來的技術研發再到產業化的成功，很大程度上來源于信心。而以往中國企業在面對尖端技術、標準時，更多的習慣是回避，是拿不出信心。大唐電信集團自主創新的實踐說明:中國企業通過自主創新完全可以走出一條道路，中國企業可以走向高端!

有一位中央領導曾表示:TD-SCDMA上去了，我國多少工業企業的自信心就上去了。

責任

有媒體曾經這樣分析大唐電信集團當年的處境:由于大唐把絕大部分資源集中在TD-SCDMA的研發上，在2G產品上的銷售落后華為、中興越來越遠。

這從一個側面展示了大唐電信集團承擔的責任:把企業自身的、暫時的局部利益放下，更多考慮國家層面、民族產業層面的全局性利益。事實上，這正是中央企業應該承擔的責任，也只有中央企業才能承擔的責任。

大唐電信集團的責任可以從幾個層次來看:

首先是國家層面的責任。

標準之爭就是國家利益之爭。作為中央企業的大唐電信集團承擔巨大的企業風險，歷時數年去探索、開創一條前人沒有走過的創新道路，為國家在一個戰略性產業中打造出可以和跨國公司抗衡的成熟的標準體系，并實現產業化贏得市場。

TD-SCDMA產業化之初，許多產業鏈上的企業并未全身心投入到產業的發展上。央企的特殊責任在這里一覽無余。在真才基看來，配合國家戰略，探索創新道路，正是今后中央企業應該承擔的重要責任。

其次是產業的責任。

在真才基看來，國有企業尤其是中央企業，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的發展定位應該是:自身企業得到了發展，同時還要承載起行業的技術進步以及社會責任。如果說中央企業在抗震救災、在保民生抗旱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那么推動自主研發的科技成果實現產業化與市場化，帶動民族產業的共同發展與技術進步，則是在更高層面履行央企應盡的社會責任。

大唐電信集團在發起成立TD-SCDMA產業聯盟時，就通過授權方式使許多核心成員獲得技術使用的許可，而這些企業不少都是民營企業。當時，大唐電信集團拿出自己投巨資研發的成果分享給其他成員企業，吸引他們加入產業鏈，只有形成完整的產業鏈，TD-SCDMA產業才有大發展。這，同樣是產業責任使然。

第三是企業自身發展的責任。

在這方面，大唐電信集團早已走出當初的困境。真才基上任之初，大唐電信集團資產負債率極高，經營業績在中央企業中排名倒數第二。隨著TD-SCDMA的發展特別是市場化發展，企業經營面貌煥然一新，2007、2008、2009三年連續盈利，資產負債率大幅下降，資產規模則數倍增長，已成為中央企業中經營良好型企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