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肖人同志的長篇小說《我這把生銹大刀》(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年版)的出版,這既是肖人兄文學生涯十分重要的成果,也是廣西文學界一個很重要的收獲,同時,這也是我國當代長篇小說中的一個值得注意的文本。
我之所以稱這部作品是我國當代長篇小說中的一個值得注意的文本,首要的理由是這是一部當代中國普通人的命運之書。通過對這一文本的解讀,可以使我們明顯地感到一種強烈的命運感。作品中的人物似乎都置身于一個悲劇的命運之中,難以抗拒也不可解脫,人的全部努力都是沒有效果的,最終被命運之墻撞得粉碎。即便到了主人公磨士長已經擺脫貧困,成為當地一位受人尊敬追捧的富商之后,命運之神仍然沒有放過他,最后竟死于歡慶的爆竹。死于歡慶爆竹這一情節,似乎是作家信手安排,而且頗具喜劇意味,然而終究是一出命運的悲劇。我不禁想起《紅樓夢》中元春所出那個預示賈府命運的燈謎:“能使妖魔膽盡摧,身如束帛氣如雷;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成灰。”飛黃騰達之后,接著就是灰飛煙滅之時,元春的謎語成了她的家族命運的極恰切的讖語。書寫人的命運,一直是文學永恒的母題之一,永遠有說不盡、道不完的命運故事。古羅馬哲人塞內加說過:“愿意的人,命運領著走;不愿意的人,命運牽著走。” 長篇小說《我這把生銹大刀》里一個個人物的人生悲歡離合,而且是悲多歡少、離多聚少,無不讓我們感到了命運無所不在的魔力。
其次,是作品揭示了潛藏在人物命運背后的時代、民族以及我們的生活方式。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人物命運必然折射時代變遷,反映著民族命運,特別是體現著特定的生活方式。磨士長的一生,正是中華民族一個特殊時期。希望與失望交錯,虛妄與事實難辨,不斷地運動,不停地折騰,不懈地追求多難興邦,是這個時期留給這個民族的集體記憶。即便到了經濟繁榮的今天,民生問題、公平狀況、幸福指數又成為社會的集體焦慮。磨士長死于歡慶的爆竹,做成了命運最后的象征,讓我們在喧嘩浮躁的今天有所警醒。古羅馬作家西塞羅對命運有一個深刻的分析,他說:“命運對每個人來說是由他的生活方式決定的。” 長篇小說《我這把生銹大刀》里的每個人物的命運變化,幾乎都能看到生活方式的決定作用。這就是一部命運之書所應有的深刻性。
第三是作品具有長篇小說比較純粹的文學性。什么是長篇小說的文學性?我以為那就是要具備人物、故事、情節、細節這些最基本的元素,同時以具有審美特點的語言進行敘述和描寫。這是文學的ABC,其實又是萬變不離其宗的文學要義。可是往往會有些作家對此嗤之以鼻,把長篇小說做成了思想之書、哲學之書、意識之書或其他之書。有時做做試驗未嘗不可。可是作為一個長篇小說讀者,我們還是希望看到的是長篇小說,看人的悲歡離合,看人的喜怒哀樂,讀人的內心焦慮與歡欣。我很贊成作家莫言的一個看法,他說:“前不久有人提出,中國作家缺乏思想,我認為不是缺乏思想,而是思想太多了。很多作家經常把自己錯以為是國家領導人、救世主,肩負著改變社會的歷史責任。而且經常在作品中灌注那些所謂的偉大思想,結果就是思想傷害了藝術。”長篇小說《我這把生銹大刀》的寫作,我們看到了人生命運的深刻性,卻看不到思想的說教,看到的只是活的人物,生活中的故事,跌宕的情節和不經意的細節。甚至,一些人生大悲苦的遭遇,譬如主人公被遺棄,譬如喪母之痛,譬如磨士長與他內心里深愛的刀美秀永別,都寫得那么簡約而自然,寫得如此“風骨內含,精芒外隱”,這就是長篇小說純粹的文學性。在看到太多絢麗花哨文本的當下,我要向這么自信而又堅守文學性的作家陳肖人致敬。
第四是作品所包含的許多廣西地域的元素。文學自來就是一個地方、一個民族、一個時代的文學。美國作家福克納一直寫著美國南方“一個郵票大的地方”,成為了世界性的大作家。這樣的例證還有很多。這是文學作品成功的基本規律。長篇小說《我這把生銹大刀》中人物的生活方式、人際交流乃至心理特質都是廣西這個地域的,更勿論那些頗具特色的語言和場景。讓我這個獨處京城的廣西人感到親切而驕傲。“客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讀了故鄉肖人兄的這部作品,又知故鄉事,一解心中鄉愁,這自然就是我完全屬于個人的收獲了。■
(聶震寧,中國出版集團公司總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