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壓在廢墟下,鄭海洋依然樂觀
5.12大地震無情地奪去了我的雙腿,然而命運給了我補償——她和她。她們是上帝給予我的最大恩賜,是我一輩子的愛,也是我一輩子的依靠。
她是我生命中第一個重要的女人——美麗,善良,勤勞。和她第一次見面是在農歷的10月11日。
我的記憶對于這一天非常模糊。當時我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會說,就只知道哭。據說,她看我哭得厲害,反而笑得開心,將我摟在懷里一次又一次親我,高興地對旁人說著什么。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我慢慢長大了,她仍舊每天辛勤勞作,不為自己,而是為我。為我每天能高高興興地背上書包,哼著小曲去上學,回家又能吃上香噴噴的飯菜。從小到大,從未從她的嘴里聽到“辛苦”二字。
我們很快過完了17個春秋。
現在的我,就像斷翅的鳥兒,輪椅成了我的雙腿,我也失去了永遠的足球夢,但她一直陪伴在我身邊。我不知道她為我流過多少眼淚,增添了多少白發。但我能體會到她深深的愛。
現在的我常常無緣無故發脾氣,但她從未罵我,更不會出手打我,我知道她心里特別難受,但她無能為力。
這個暑假,面對著炎熱的天氣和糟糕的心情,我常常想到用死來逃避一切,也常在她面前談論死。到了晚上,我常常決意要一個人出去,好幾次她執意要跟在我后面。我不肯,對她大發脾氣,她只好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無助地站在門外,看著我離開,自言自語道:“一個人出去轉轉也好,至少心情會好點?!?/p>
來到外面,很久很久都不想回家,一個人待在一個廢棄的園子里。望著旁邊樹上枯黃的葉子一片一片落下,寂靜的夜空偶爾有幾聲鳥鳴,伴著幾聲狗吠,滲出一種恐怖的氣息,我卻沒有絲毫害怕,也許對于一個想要死的人來說,沒有什么可以令他害怕吧。
有一天,我和往常一樣來到園子里。突然,雨淅瀝而下,而且越下越大。手機鈴聲響了,打破了夜的寂靜,打斷了我的思路。我知道是她打的,一連好幾次我都沒接。我沒有找地方避雨,我想讓大雨徹底將我淋透。
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大雨中急切地找尋著。她手中拿著一把傘,著急中卻忘了撐開為自己擋雨。來到我面前,她的全身早已濕透,看著她滿腳的泥土和哭紅的雙眼,她那顆早已破碎的心一定更濕吧——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
曾經讀過史鐵生的《我與地壇》,說真的,那時的自己根本沒有太大的觸動,但在失去雙腿之后,再次讀這篇文章,我哭了,我從中讀到了渺小自私的我,也讀到了偉大無私的她。她讓我看清了自己,解開了關于死亡的迷惑。是的,死亡是每個人都必須經歷的無法逃避的事,我們應該盡情享受這趟旅途中的美麗,讓自己愛上這奇妙的旅程。過早死亡不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應該做的事,男子漢要做的,是在死亡之前,讓自己身邊所有的人因為自己而快樂,而自豪。
18歲生日,吹熄蠟燭,許下心愿:只想和她開開心心生活。
而她,是我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的女人——美麗,善良,感性。和她初次見面是在1月13日夜晚。
她推著我,在我家附近來回轉動。這是一個冬夜,寒風呼呼地刮過臉頰,但我們都說不冷。
第一次見面后,就莫名地被對方深深吸引,好像這一切都是老天故意安排的。老天在我這個最狂妄而又叛逆的年齡,毫不顧惜地廢去我的雙腿;又在我痛徹心肺的時候,讓她出現。
她曾對我說,我走不了的路她會背我一起走,永遠不會將我丟下。當時我就哭了。我們已經走了很久很久了,對彼此有了深深的愛,那朵含苞待放的紫色玫瑰也日漸芬芳了。
5月12日。去年的今天,我正在廢墟下,游走在死亡的邊緣。今年,她為了讓我忘記悲傷與痛苦,這一天,她帶我出去玩,讓我徹徹底底拋開一切。去目的地的路上有很多階梯,輪椅根本過不了,她就背著我艱難地一步一步走下去。
“累嗎?”
“不累?!?/p>
“還好你今天穿的是平底鞋。”
“那當然,我知道今天會背你,故意穿的平底鞋?!?/p>
聽到她的話,淚水到了眼眶,但我忍住了,不想讓她看見。
我說我要投籃,她就帶我去投籃機前投籃;我說要坐快艇,在確認無任何危險的前提下,她也帶我去了;晚飯時,她帶我和她的朋友一起吃飯,她的朋友很喜歡我,說我很堅強。是啊,因為有她所以我變得堅強了。晚飯后我們來到河邊,看到許多人在橋上放孔明燈,一盞,兩盞,三盞……滿天的孔明燈冉冉上升??粗酌鳠簦夷S下心愿,祝福我那些再也無法見面的朋友們能快樂成長。
那一晚,我還是哭了,電視里全是關于地震的新聞。她陪我一起哭。她對我說:“漫漫人生路,我們不要總認為自己的生命坎坷不斷,而別人的都如花兒般芬芳迷人。沒有誰可以拒絕痛苦,別人的微笑中也有可能隱藏著深深的痛楚,只是你未曾聽見他們的嗚咽罷了。對于不能改變的現實,我們就微笑著接受吧。不要怕,還有我陪在你身邊呢!”
18歲的夜空,流星快速劃過,留下最亮的軌跡。我對著流星許下生日的愿望:愿愛我的她永遠幸??鞓?。
我的生命,因為她們而變得美麗動人。她們就是我的雙腿,載我走遍千山萬水,帶我去尋找最美的夢。
王遙//摘自2009年11月27日《文匯報》/